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婚姻生理學 | 上頁 下頁


  「這些人是她們的丈夫啊!」公爵夫人一本正經地說道……「可是,」作者問道,「在法國,丈夫是否不可避免地一定會倒黴呢?」

  「當然!」公爵夫人笑道,「某些女子對那些可憐動了真情的女人十分反感,這種現象證明,貞操已經成為她們的負擔。如果不是害怕魔鬼,她們有的可能成為妓女,有的恪守道德,只不過因為她們心裡的春情已經枯竭。有的接受了自己第一個情人的那種傻氣,有的……」

  作者打斷了她的這一連串滔滔不絕的話,告訴兩位夫人,他自己計劃寫一部作品,並為此感到十分苦惱。她們聽了不禁微笑,答應給他多出點主意。年輕的那位立即高高興興給他提供了第一批素材,說她負責從數學上證明,百分之百貞潔的女人是純理性的女人①。

  ①純理性的人只是理論上存在,實際並不存在。

  回到家裡,作者對那魔鬼說:「來吧!我準備好了。咱們簽合同吧!」以後,魔鬼便再進不來了。

  作者在這裡寫創作這本書的前因後果,並無自我炫耀的動機。他只不過敘述一些事實,這些事實對編纂人類思想史肯定有用,也許還能為這本書提供點解釋。對某些思想解剖學家來說,知道靈感有如女人,也許並非無足輕重。所以,只要作者努力不去想他應該寫的這本書,這本書便似乎已經寫成,並且處處可見。在一個病人的床上,他看見一頁,在某個貴婦人小客廳的長靠背椅上,又看見一頁。當女人們輕移舞步的時候,她們的目光好象把心中的想法告訴了他,一言一行都豐富了他倨傲的頭腦。但有一天,他自言自語道:「這部作品老纏著我,非把它寫成不行!……」說也奇怪,一切都想不起來了,象那三個比利時人一樣,他彎下腰想攫取一堆財寶,不料拿起的卻是一具骷髏。

  一個溫柔蒼白的人物代替了誘惑人的魔鬼。她有動人的儀態和善良的心腸,她的勸誡不象別人的批評那樣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她滔滔不絕地說話,卻很少談思想,似乎害怕別人說閒話。也許她就是坐在議院當中那些高貴議員們非常熟識的天才的化身。

  「事情怎樣就讓它怎樣,這豈不更好?」她說道,「難道事情有這麼糟嗎?應該象相信靈魂不滅一樣相信婚姻。您肯定不會寫一本書去讚揚夫妻之愛。再說,您肯定會根據一千對巴黎夫婦下結論,但那一千對只不過是些例外。您也許會找到一些隨時打算把自己妻子出讓給您的丈夫,但沒有一個兒子會拋棄自己的母親……某些被您所宣傳的看法傷害的人會懷疑您的道德,曲解您的意圖。總之,要觸動社會的瘰鬁,就必須自己是國王,或者至少是第一執政官……」

  儘管理性以最可愛的形象出現,作者還是不聽他的話,因為狂妄在遠處正揮動巴汝奇的人頭杖①。他想抓住這支人頭杖,可當他試圖這樣做的時候,突然發覺它象赫拉克勒斯的大棒那樣重,而且默東的神甫②已經給它加了分量,一個不炫耀能寫一本好書而自誇出身高貴的年輕人實際上是拿不起來的。

  ①巴汝奇,法國文藝復興時期作家拉伯雷所普《巨人傳》中巨人龐大固埃的朋友。他聰明能幹,詭計多端,幫助巨人龐大固埃建功立業,人頭杖是古代戲劇中宮廷丑角手持的木杖。

  ②拉伯雷曾當過默東鎮的神甫。

  「咱們那本書寫完了嗎?」作者的兩個女同夥中年輕的那個問道。

  「唉,夫人,這本書一定會給我招致許多人的仇恨,這您賠得起嗎?」

  她做了個手勢。作者對她這種不明確答覆的態度報以滿不在乎的表情。

  「什麼!您猶豫了?出版好了,別害怕。現在,我們對書就象對衣服一樣,更多地看其款式,而不是料子。」

  雖然作者在這裡只想扮演兩位夫人的一個小秘書的角色,但他在協調她們兩位的觀點時,卻完成了不止一種任務。也許其中只有一種與婚姻有關,那就是收集大家心裡想而嘴裡不說的事情。可是,以俗人的心態去做這樣的研究,豈不是費力不討好?也許這份研究報告的折中主義思想能夠稍稍緩和這種情況。作者在嘲笑的同時,也嘗試普及一些令人寬慰的想法。他幾乎一直企圖喚醒人類靈魂中某些尚未為人所知的力量。他為最具體的利益辯護,有時又加以評論和批判,也許這樣更能使人感覺到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但作者並不愚蠢地奢望所開的玩笑永遠具有崇高的品味,他只是希望,人的聰明才智各有不同,他所獲得的將是褒貶參半。題材既然如此嚴肅,故而他一直試圖以趣聞軼事的形式去寫,因為今天,一切道德教化都通過趣聞軼事去宣傳,而一切書籍也只有靠故事性才能使讀者看的時候不致昏昏欲睡。本書的內容全是分析與見解,難免使讀者和作者心中的我感到厭倦。一部作品最大的不幸莫過於此,這一點作者並未向自己掩飾。所以,他把這個長長的研究報告的基本觀點作了悉心安排,給讀者留出停頓。這種做法以前有一位作家也使用過①,他在味覺上所下的功夫和作者在婚姻這個主題上下的功夫頗為相象。作者現在謹引用他的幾句話來說明他們兩人共有的一種想法,也算是對這位成名之後不久便離開人世的前輩聊表敬意吧。

  ①即下文提到的作家兼美食家布裡雅-薩瓦蘭(1755—1826),他在一八二五年十二月發表了《味覺生理學》一書,翌年二月二日即去世。

  「當我寫作和談論時用單數我的話,說明我假定自己就是讀者。讀者可以觀察、討論、懷疑,甚至發笑。但如果我使用『我們』這一可怕的字眼,那就說明我在發表主張,諸位就只好委曲了。」(布裡雅-薩瓦蘭:《〈味覺生理學〉序言》)

  一八二九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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