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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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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朋友中,難道我不是唯一能夠尊重你妻子的麼?用得著害怕我麼?事實上這兩個女人審度了我以後,害怕我了,於是將我們拆開了。你不曾愚蠢地跟我生氣的話,她們是不會將你吞掉的。你老婆對我們之間關係冷淡起了很大作用,而她幹的事都是她母親教她的。她每週給她母親寫兩封信,你卻一直掉以輕心。我瞭解到這一細節時,確實看出這是我的保爾的性格。再過一個月,我會跟你的丈母娘相當接近,那時就能從她嘴裡瞭解到她對你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究竟為什麼懷著西班牙—意大利式的仇恨。是在她的女兒愛上費利克斯·德·旺德奈斯之前她就恨你呢?還是在那之後,她把你趕到遙遠的印度去,好叫她女兒自由自在,象一個與丈夫財產分有又與丈夫分居的女人在法國那樣呢?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當你得知你老婆愛費利克斯·德·旺德奈斯愛得發瘋的時候,你火冒三丈、大喊大叫的情景,似乎已在我眼前出現。若不是我心血來潮,跟蒙特裡沃,龍克羅爾以及其他幾個你認識的樂天派到東方轉了一圈的話,①我大概早有機會把有關這個陰謀的事告訴你幾句了。 ①見《十三人故事》,這裡指的就是德·瑪賽他們限隨蒙特裡沃到西班牙去,打算把朗熱公爵夫人從修道院中搶出來的那次歷險。 我走的時候,這個陰謀剛剛開始。那時我就看出,你的不幸已經萌發出根芽。可是,哪個貴族會下流到不先經過推心置腹的談話,就提及這樣的問題呢?誰敢損害一位婦女的名譽呢?我們的一位朋友洋洋得意地從鏡中觀看著幸福婚姻的仙景,誰會去打破這幻夢之鏡呢?幻想難道不是一個人內心的財富麼?親愛的朋友,你的老婆,從廣義上來說,不就是一個時髦女郎麼?她只想著自己怎樣出風頭,只想著自己的衣著打扮。她上滑稽劇院、上歌劇院、參加舞會;她老晚才起床,到森林去散步;她在外面吃晚飯,或者自己大宴賓客。在我看來,這種生活之于女人,正如戰爭之于男人一樣。公眾只見凱旋歸來的英雄,而把戰死疆場的人忘到九霄雲外。嬌嫩的女子幹這行非送命不可,抵擋得住的女子必須有鋼鐵般的生理機構,一般來說心比較狠,而且胃口極佳。正因為如此,沙龍中的人都是那樣冷漠,那樣無動於衷。美好的心靈總是深居簡出,脆弱、嬌嫩的人兒送掉性命,留下來的只有卵石,也就是那些任憑流水沖刷、磨圓而沒有磨爛的卵石,正是這些卵石在社會大洋的邊緣上支撐著社會大洋。你的妻子承受住了這種生活,而且表現很精彩,她似乎很習慣於這種生活,總是顯得那樣精神抖擻,如花似玉。在我看來,結論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她並不愛你,而是你象瘋子一樣愛她。要使這個矽質的造物心中迸發出愛情的火焰,必須有一個鋼鐵般的漢子。費利克斯雖然碰了杜德萊夫人的釘子——這杜德萊夫人是我生身之父的妻子①——倒沒有一蹶不振,他大概很合娜塔莉的胃口。不需要多大本事就能猜測到,你老婆對你不大感興趣。從不感興趣到不喜歡,只有一步之差。而且,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一次爭論,一句話,一次行事比較專斷,都會使費利克斯向你老婆猛撲過去,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事。每天晚上在你老婆的臥房裡,你們倆幹的事,那種情景,連我也能向你本人敘述出來。 ①德·瑪賽是杜德萊爵士和沃達克侯爵夫人的私生子。 她沒有給你生孩子,親愛的老弟。在一位善於觀察的人看來,這句話不是能解釋許多事情麼?你很鍾情,所以,一個少婦很自然地表現出來的那種冷淡,你不大能夠察覺,你只不過把她培養成熟,正好倒在費利克斯·德·旺德奈斯的懷裡。即使你覺得你老婆冷淡,你也本著已婚的人相信的那種愚蠢的原則,將這種冷淡歸之於她還保留著幾分天真無邪。如今這個世界上,女人們竊竊私語,把男人不敢說的事,都相互解釋得清清楚楚;凡是丈夫不告訴妻子的事,都在談及一起訴訟或一場風流韻事時,於說說笑笑之中,用扇子掩著嘴,說得詳詳細細,並仔細加以評點。你象所有的丈夫一樣,以為在這樣的世界上還能使自己的妻子保持品行端莊。婚姻所帶來的社會地位方面的利益,你太太雖然喜歡,可是她覺得這負擔未免有些沉重。這負擔,這捐稅,就是你!你對這些事情一點看不出來,反而依照華麗辭藻的說法,掘出鴻溝,又複以鮮花。制約一般男人的規律,你都乖乖地服從了,可是我從前本想叫你避開這個規律的。一個小市民受了老婆的欺騙,自己還驚異不止,或者恐懼萬分,或者氣惱非常。親愛的孩子,本來要說你跟這樣的小市民差不多一樣傻;現在你對我談到你為娜塔莉作出的種種犧牲,你對她的愛,跟我高唱什麼「如果她背叛了我,那她真是太忘恩負義了。我為她做了這個,做了那個,我還會做得更好,我要為她上印度去,等等等等」,看來,你確和這個小市民一樣,是個十足的傻瓜。我親愛的保爾,你在巴黎住過這麼久,從友誼關係來說,你榮幸地屬亨利·德·瑪賽,怎麼就連最普通的事也一無所知,對於推動女性機械運轉的最首要原則、關於她們內心活動的最起碼常識也不懂呢?送掉性命也好,為了一個女人,進聖佩拉日監獄也好,殺死二十二個男人也好,拋棄七個少女也好,服侍拉班也好,①穿過沙漠也好,當苦役犯作苦工也好,聲名顯赫也好,聲名狼藉也好,象納爾遜一樣為了親吻漢密爾頓夫人②的酥胸而拒絕出征也好,象波拿巴一樣將老維爾姆塞將軍③打個一敗塗地也好,沖上阿爾科勒橋頭也好④,象羅蘭⑤一樣發狂也好,為了和一個女人跳六分鐘華爾茲,把上夾板的一條腿摔斷也好……我親愛的老弟,所有這些事和愛情有什麼干係?如果按照這樣的樣板來確定愛情,那男人實在是太幸福了:衝動之下幹出點捨生忘死的事來,心愛的女人就到手了。可是我的胖保爾,愛情,這是一種信仰,就象相信聖母馬利亞的無玷受孕一樣: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為了叫人產生情不自禁的、無法解釋的那種感情,血流成河也好,波托西的礦山也好①,顯赫的聲名也好,這些有什麼用呢?象你這樣的年輕人,希望別人看看天平上的分量愛上你們,在我看來,你們這些人簡直是無恥的高利貸者。 ①典出《舊約·創世記》第二十八、二十九章,拉班為雅各的舅父,雅各服侍拉班一十四年,先後娶拉班的兩個女兒利亞和拉結為妻。 ②漢密爾頓夫人(1765—1815),英國駐那不勒斯大使的妻子,後成為英國海軍元帥納爾遜的情婦,一八〇〇年追隨他到倫敦。一八〇五年納爾遜曾為了她拒絕統率英國海軍作戰。 ③維爾姆塞(1724—1797),奧地利將軍,于一七九七年在卡斯蒂利奧內大敗於拿破崙,並被迫投降。 ④一七九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波拿巴在意大利與奧軍作戰,他身先士卒,高舉戰旗沖向阿爾科勒橋,大敗奧軍。 ⑤指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阿裡奧斯托(1474—1533)的代表作《瘋狂的羅蘭》中的主人公,羅蘭迷戀安傑麗嘉,為尋找她走遍天涯海角。後得知她已與別人結婚,由於氣憤和絕望而發狂。 ①波托西為玻利維亞的一個地區,當時那裡正在開採銀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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