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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咱們不去,瑪烏多太太會不高興的,你不是想把書店的期票請她貼現嗎?」

  韋爾努對客人說:「朋友,你看竟有這樣的女人,不知道半夜餐跟十一點散場的晚會並不衝突。」隨後補上一句:「我總是在她身邊寫文章的。」

  呂西安道:「你的想像力真了不起!」這句話惹惱了韋爾努,從此恨死呂西安。

  盧斯托道:「那麼你一定到了?還有一件事:德·呂邦潑雷先生現在是咱們的人了,希望你在你報館裡幫襯一下,告訴人家說,他能寫純文藝的作品,每個月至少讓他發表兩篇稿子。」

  韋爾努回答說:「行,只要他站在我們一邊;我們攻擊他的敵人,他也得攻擊我們的敵人,保護我們的朋友。今晚我到歌劇院去就提到他。」

  「好吧,明兒見,」盧斯托好不親熱的和韋爾努握握手。

  「你的書什麼時候出版?」

  「那要看道裡阿了,」韋爾努回答,「我可是完工了。」

  「你滿意嗎?……」

  「又滿意又不滿意……」

  「我們捧場就是了,」盧斯托說著,站起來向同事的老婆行了禮。

  客人這樣急匆匆的告辭,因為兩個小孩大吵大鬧,拿羹匙掏著麵包湯互相潑在臉上。

  艾蒂安對呂西安說:「朋友,你看見了吧,那個女的無意中在文壇上闖了不少禍。可憐的韋爾努為著他的老婆心緒惡劣,跟我們過不去。咱們應當替他打發掉,當然不是為他,而是為了公眾的利益。這麼一來,我們不至於再看到沒結沒完的刻薄文章,咒別人成功,罵別人交運。家裡放著這樣一個女人,加上兩個醜巴怪,結果怎麼樣?皮卡爾有出戲叫做《彩票行》,你看過沒有?其中有個角兒裡戈丹……告訴你,韋爾努同裡戈丹一樣,自己不打架,專門叫別人動手;只要能挖掉他好朋友的一雙眼睛,他自己挖掉一隻也願意。你瞧著吧,他會踩著人家的屍首前進,看著人家的苦難高興;他是平民,所以要攻擊親王,公爵,侯爵,貴族;為著他那個老婆,他氣不過單身的名流,滿口仁義道德,宣傳家庭的樂趣,提倡公民的責任。總之,這位品行多好的批評家對個個人不客氣,連小孩兒在內。他住在芒達爾街上,老婆有資格扮《貴人迷》①中的土耳其貴人,兩個小韋爾努難看得象樹上長的瘡;他瞧不起聖日耳曼區,因為他一輩子進不去,他筆下的公爵夫人開起口來都象他的女人。這種傢伙只會直著嗓子罵耶穌會,罵宮廷,說它要恢復封建特權,長子特權,號召大家來一次十字軍爭平等,自己卻是跟誰都不願意平等。如果他是單身漢,能出入上流社會,氣派同那些受公家津貼,掛著榮譽勳位勳章的保王党詩人一樣,他准是個樂天派。新聞記者的出發點都差不多。那是一架靠瑣瑣碎碎的仇恨推動的大弩炮機。你看了這榜樣還有意思結婚嗎?韋爾努沒有心肝,怨毒把什麼都淹沒了。所以他是標準記者,是一隻老虎,不過長著兩隻手,見一樣撕一樣,仿佛他的筆得了神經病。」

  ①《貴人跡》,莫裡哀的喜劇。

  呂西安道:「他怕女人。——他能力怎麼樣?」

  「他很俏皮,是專寫報刊文章的作家。韋爾努腦子裡,筆底下,全是報刊文章,只有報刊文章。他用足苦功也沒法把他的散文發展成一部書。費利西安不會構思,佈局,不會按照一個有頭有尾,向一樁重要事故進展的計劃,把人物和諧的配合起來。他有思想,可不知道事實;書中的主角不是代表哲學的烏托邦,便是代表自由思想的烏托邦;風格標新立異,浮誇的句子好比一戳即破的氣球,經不起批評家的諷刺。因此他最怕報紙,凡是需要亂吹亂捧的讚美才能浮在水面上的人都是這樣。」

  呂西安道:「你這個批評可厲害呢!」

  「老弟,這種話只好悶在肚裡,萬萬不能說出來。」

  「這是你當總編輯的口氣,」呂西安說。

  「你在哪兒下車?」盧斯托問他。

  「柯拉莉家。」

  盧斯托說:「啊!你真的動了愛情。不行哪!對待柯拉莉最好象我對待佛洛麗納一樣,把她當做管家婆。自己非保持自由不可!」

  呂西安笑道:「你連聖徒都要送入地獄!」

  盧斯托道:「本來是魔鬼,用不著再送地獄。」

  這位新朋友的輕薄而風趣的口吻,應付人生的方式,怪僻的議論,夾著巴黎式的老奸巨猾的格言,無形中影響了呂西安。詩人覺得那種思想在理論上固然危險,實際應用起來倒很有幫助。車子進入神廟街,兩個朋友約好四點至五點之間在報館相會,大概埃克托·曼蘭也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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