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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二十一 另外一種記者

  第二天清早八點,呂西安去找艾蒂安,艾蒂安不在,便趕往佛洛麗納家。記者和女演員象夫婦一般佔據著漂亮的臥房,就在房內接待他們的朋友,三個人一同吃了一頓挺講究的中飯。

  呂西安在飯桌上說到柯拉莉要請他們吃消夜,盧斯托回答:「老弟,我勸你跟我一同去看費利西安·韋爾努,約他吃飯,儘量同他聯絡,對這樣一個小人非如此不可。他替一份帶有政治性的報紙編副刊,說不定肯介紹你進去,登你的長篇稿子,那你優哉遊哉,日子好過了。那份報和我們的一樣屬￿自由黨,將來你總是自由黨的人,這是最得人心的黨派;等到人家對你害怕以後,再倒向政府也便宜得多。埃克托·曼蘭和他那位杜·瓦諾布勒太太,——在她家裡出入的有幾個大貴族,漂亮哥兒,百萬富翁,——他們不是邀你和柯拉莉吃飯嗎?」

  「是的,」呂西安回答,「也請你跟佛洛麗納。」

  呂西安和盧斯托星期五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星期日參加經理的飯局的時候,彼此已經稱兄道弟,親熱得很了。

  「好吧,咱們可以在報館裡碰到曼蘭,這傢伙准會死釘著斐諾;你最好敷衍敷衍他,請他和他的情婦吃消夜,也許他不久就能幫你忙,心裡有怨恨的人用得著所有的人,他可能先幫你一下,再在必要的時候利用你寫稿。」

  佛洛麗納對呂西安說:「你第一炮放得相當響,眼前盡可通行無阻,我勸你打鐵趁熱,要不人家很快會把你忘掉的。」

  盧斯托說:「那筆大生意做成了!一無所能的斐諾變成道裡阿週報的經理兼總編輯,白到手六分之一的股份,還有六百法郎一月薪水。我從今天起做了我們那份小報的主編。經過情形就跟我前天晚上預料的一樣。佛洛麗納本領高強,便是塔萊朗親王①也要讓她三分。」

  佛洛麗納道:「男人要尋歡作樂,我們利用這一點抓住他們;外交家只能利用人的自尊心。一般人在外交家面前裝腔作勢,在我們面前專做傻事,所以我們力量更大。」

  盧斯托道:「瑪蒂法認股的時候說:反正這樁買賣不出我的本行!②我看他做了一輩子藥材生意,從來沒說過這樣風趣的話。」

  ①塔萊朗(1754—1838),法國外交家,弄權竊柄的政客。
  ②本行是指藥材生意。藥材在法文中另有一個通俗的意義,指一切無用的,品質低劣的,甚至有害的東西,此處是暗示報紙。


  呂西安道:「我疑心是佛洛麗納教他的。」

  盧斯托道:「所以,好朋友,你這一下是腳踏馬鐙,上了路啦。」

  佛洛麗納道:「你生來命好。不知有多少年輕人在巴黎呆上幾年,一篇文章都登不出來!你的稿子將來可以跟愛彌爾·勃龍代的一樣走紅。我想像得出你六個月以後神氣活現的面孔,」她用了一句俗語,含譏帶諷的笑了笑。

  盧斯托道:「我不是在巴黎呆了三年嗎?到昨天才當上主編,斐諾才給我三百法郎一月固定的薪水,五法郎一欄稿費,他的週報給我一百法郎一頁。」

  佛洛麗納望著呂西安說:「喂,怎麼不開口啊?……」

  呂西安說:「我要考慮一下。」

  盧斯托氣惱著說:「朋友,我當你親兄弟看待,樣樣替你安排好;可是斐諾的事,我不敢擔保。兩天之內,自願跌價,想加入他報紙的人准有幾十個!我在斐諾面前替你一口應承了,你要不願意,你去回絕吧。」停了一會又道:「你是得福不知。在咱們這個幫口裡,弟兄們能夠在好幾份報上攻擊敵人,互相幫襯。」

  呂西安急於聯絡那些鷹犬,說道:「咱們先去找費利西安·韋爾努。」

  盧斯托叫人雇了一輛車,兩個朋友坐著上芒達爾街。韋爾努在一所有過道的屋子裡住著三樓上的一套房間。尖刻,傲慢,功架十足的批評家,正在和家裡人吃飯;女的長得太醜了,一定是正式的配偶;兩個小孩兒爬在兩張圍著欄杆的高椅上;飯間惡俗不堪,糊著方格的花紙,每隔一段有一簇青苔,幾個金漆的框子嵌著鏤版畫。呂西安看著這排場很奇怪。費利西安的晨衣是用老婆的舊印花布衫改的,他因為這副裝束被人撞見了,臉上不大高興。

  「吃過飯沒有,盧斯托?」韋爾努一邊招呼,一邊指著一把椅子讓呂西安坐下。

  艾蒂安說:「我們才從佛洛麗納家吃了來。」

  呂西安只顧打量韋爾努太太。她象個老實的大胖廚娘,皮膚還白,長相俗不可耐。頭巾下面,一頂睡帽用帶子扣在下巴上,腮幫的肉被帶子箍緊了,拚命往外擠。沒有腰帶的梳妝衣只在領圈上扣著一個紐子,闊大的褶襇掛下來,穿在身上不三不四,叫人想起路旁的界石。身體好得異乎尋常,臉頰差不多紅得發紫,手指頭象螺絲釘。呂西安看了這女人,忽然懂得為什麼韋爾努在交際場中那麼拘謹。他既厭惡自己的婚姻,又沒有勇氣丟掉老婆孩子,可是還有相當幻想,不能不為著老婆經常苦悶,所以他恨別人成功,對什麼都不滿意,也不滿意自己。醋意十足的臉冷冰冰的老是不高興,話中帶刺,動不動出口傷人,象鋒利的匕首;韋爾努這些表現,呂西安完全瞭解了。

  費利西安站起來說:「到我書房去,你們來大概是為稿子吧?」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盧斯托回答。「朋友,主要是為了吃消夜。」

  呂西安說:「我代柯拉莉來請你……」

  韋爾努太太聽見這名字,抬起頭來。

  呂西安接著說:「……請你吃消夜,從今天算起還有一星期。還是佛洛麗納家的原班人馬,只多了杜·瓦諾布勒太太,曼蘭,還有另外幾個人。咱們也有牌局。」

  韋爾努的女人對丈夫說:「朋友,那天我們約好要上瑪烏多太太家。」

  韋爾努說:「那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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