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行會頭子費拉居斯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于勒夫人孤身一人躺在床上,而且不得不讓醫生走進她神聖的臥室,五年來這是第一次。這兩件事都引起她刺心的痛苦。德普蘭認為于勒夫人病情嚴重,此時決不可受到強烈的刺激。他不願作任何預測,想推遲至第二天再發表自己的見解。他開的處方,根本沒有照辦,心靈受到的損害使人忘記了對肉體病痛的治療。

  晨曦即將來臨,克萊芒絲仍不能入睡。兄弟二人的交談已持續了數小時之久。她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低沉的話語聲。然而牆壁太厚,掠過她耳際的,沒有一個字能向她透露長談的內容。

  不久,公證人德馬雷先生走了。寧靜的夜晚和愛情賦予的極為活躍的感官,使克萊芒絲聽出了鵝毛筆的沙沙聲和一個人奮筆疾書時無意識的動作聲。慣於深夜工作的人和在寂靜中觀察過各種音響效果的人,都會知道:在同一地點,平淡和連續的喃喃低語絲毫無法辨別,而單獨的輕微的聲響往往容易覺察。清晨四時,這聲音停止了。克萊芒絲從床上起來,戰戰兢兢,心神不寧。然後,赤著雙腳,沒披浴衣,既沒有想到自己身上汗水淋淋,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病況,可憐的女子打開通往隔壁房間的門,僥倖得很,竟然沒有發出聲響。她看見丈夫,手握鵝毛筆,在扶手椅裡沉沉入睡。蠟燭仍在燭臺上放射著光芒。她緩步向前,看見一個已經封口的信封,上寫著:

  我的遺囑在此象跪在墓前那樣,她雙膝跪下,親吻著丈夫的手。

  於勒突然驚醒。

  「于勒,我的朋友,判了死刑的罪犯,還給幾天時間,」她說道,雙眼凝望著他,發燒和愛情使她的眼睛熠熠發光。「你無辜的妻子只求你給兩天的時間。這兩天,你讓我自由行動,你……等著!然後,我就幸福地死去,至少你會懷念我。」

  「好,克萊芒絲,我給你兩天時間。」

  她感情衝動地親吻著丈夫的手,模樣十分動人。天真無邪的呼喚令於勒迷惘,他忍不住擁抱了她,在她的額角上親了一下。自己仍然懾服于妻子高貴俊美的威力,又使他羞愧難當。

  第二天,於勒休息了幾個小時,然後走進妻子臥房,下意識地按照老習慣出門之前看看她。克萊芒絲在沉睡。窗戶高處縫隙中透過一縷陽光,投射在這位痛不欲生的女子的面龐上。痛苦已經損毀了她的額頭和鮮紅的雙唇。情人的眼光是不會錯的。他清楚看見額頭上好幾條深陷的皺紋。從前,她的雙頰色澤均勻,膚色白皙而不閃光,有如純潔的底色,美麗的靈魂中各種情感都那樣天真無邪地流露出來。現在,卻代之以病態的慘白了。

  「她很痛苦,」於勒心想,「可憐的克萊芒絲,願上帝保佑我們吧!」

  他輕輕地在她額角上親了一下。她醒過來,看見丈夫,全明白了。她說不出話,抓住丈夫的手,兩眼湧出熱淚。

  「我是無罪的,」她從夢幻中清醒過來,說道。

  「你不出去吧?」於勒問她。

  「不出去,我沒力氣,下不了床。」

  「如果你改變主意,那就等我回來,」於勒說。

  于勒下樓到門房去。

  「富克羅,你要認真監視大門,我需要瞭解進出公館的人。」

  然後,於勒跳上一輛出租馬車,叫拉到摩冷古公館,求見男爵。

  「先生病了,」回話說。

  于勒執意要進,通報了自己名字。並說,如果不能見到德·摩冷古先生,見主教代理官或老男爵夫人也可以。他在老男爵夫人的客廳中等了一會兒,老婦人出來了。她說,她的孫子身體不適,無法接待他。於勒答道:

  「夫人,我已從您寫給我的信中,得悉他疾病的性質,請您轉告……」

  老婦人打斷他的話,高聲叫道:

  「什麼?一封給您的信,先生!我寫的?可是我從未寫過信呀!先生,那麼信裡借我的口說了什麼呢?」

  「夫人,」于勒接著說下去,「我本來就打算今天到德·摩冷古先生府上來,並將這封信歸還給您。所以,雖然信的末尾有一道指令,我還是認為可以將它保存起來。這就是信。」

  老夫人按鈴,叫人送過眼鏡來。她朝信紙掃了一眼,顯出十分驚異的樣子。她說:

  「先生,我的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最近的事,恐怕連我自己也要上當。我孫子是病了,先生。但是他的理智卻不曾受到絲毫損傷。我們是被心懷叵測的人耍弄了。不過,我猜不透這種無禮行為究竟目的何在……。先生,您去看看我孫子,便會親眼證實,他神志完全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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