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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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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金的冊子剛剛公佈,拉布丹發現,處裡一個小夥子登記領取的退休金比一個負傷累累的老上校還要優厚。官僚體制的全部情況於此可見一斑。還有一樁現代習俗所孕育的弊病,也是造成這種世風日下的原因之一:巴黎的政府機構是沒有真正的下屬的。一個重要部門的頭頭同最起碼的抄寫員之間完全平等:二者在這個舞臺上都一樣偉大,都是只有離開這裡到別處去才能揚眉吐氣。因為在這裡,詩人也好,藝術家也好,商人也好,都只不過是雇傭的公務員而已。這些公務員之間毫無相互尊重之意。根據那一視同仁地向大眾散發的指令,一個看門人的兒子不是也可以對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或是對他父親為之看大門的財主發號施令嗎?後來者可以與老人爭短長。一個有錢的見習員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糟蹋他的上級,同一個漂亮女人坐上雙人馬車到郊外去,路上用馬鞭子指指這個步行著的可憐的當家人,向他的女朋友說道:「這就是我的上司。」自由派人士把這叫做「進步」,而拉布丹卻看出這是政權內部的「無政府狀態」。他不是看到了嗎?在蘇丹王的後宮裡,太監、嬪妃和昏庸王公之間不斷進行的那種陰謀角逐,其結果產生的是:心胸狹隘、暗中坑人、教廷式的專制,為了晉級加薪而施展的那種連大使們也要為之側目的外交手腕,拴在紙車上的跳蚤般的上竄下跳,黑奴耍弄部長的惡作劇等等,不一而足。也有真正有用的人,勤勤懇懇工作的人,他們都是那些寄生蟲的犧牲品。對國家忠心耿耿的人在這一大群昏聵無能者面前處處碰壁,最終為無恥的叛賣所整垮。由於所有的高級職位都從屬議會勢力,而不再從屬王室,公務員們遲早會發現自己都是鑲嵌在機器裡的齒輪,問題只在於上了多少油而已。善良的人們早已相信自己命定如此。就這樣,許多對祖國內傷的記憶都從心中抹掉,多少勇敢的人心灰意懶,最嚴於律己的人也會萎靡不振,因為那種種不平使他們困怠厭倦,那消磨意志的煩惱使他們變得麻木不仁。羅特希爾德①兄弟手下的一個職員同全英國通信,一個政府公務員也可以獨自同全國各省通信。但是前者可以瞭解到與公司財產有關的各種情況,而後者則是虛擲光陰,白白消磨掉生命與健康。國家的隱患由此產生。固然,一個國家似乎不會由於一個有才華的公務員讓位于一個庸才而立即受到亡國的威脅。對國家說來很不幸的是,表面上看起來,對於它的存在誰也不是不可缺少的,但是隨著一切都在日益萎縮,長此以往,國家也就會逐步衰亡。可以到威尼斯、馬德裡、阿姆斯特丹、斯德哥爾摩、羅馬去看看,當年那些地方赫赫權勢,盛極一時,而今卻由於猥瑣小人爬上了高位而敗落下來。由於一切已經虛弱,一旦有事,就不堪一擊。得志的蠢才受寵,而一個有才華的人倒下,人們竟然無動於衷,這就是我們倒黴的教育和風氣所造成的結果。它逼得聰明人玩世不恭、天才走向絕望。 ①羅特希爾德,十八、十九世紀歐洲的金融家族,其祖先為猶太人。 自由派通過他們的報紙到處大聲疾呼,聲稱公務員們的薪金就是經常性的盜竊國家財產。他們把預算的帳簿勾畫成吸血蟲的形狀,每年都質問,那十億法郎的稅收派了什麼用場。在這種情況下,要為公務員們恢復名譽就是個難題了。但是在拉布丹看來,公務員和預算的關係就象賭徒同賭博的關係一樣,凡是他得到的,最終都將還回去。一切優厚的待遇都是要求他付出代價的。每年才付給一個人一千法郎,而要求他把每一天都貢獻出來,這不是同時在製造盜竊和悲慘的命運嗎?養一個服勞役的囚犯差不多也要同樣的錢,而他工作還沒有那麼多。但是如果國家每年付給某人一萬二千法郎,而要求此人忠於國家,這是于雙方都有利的合同,可以吸引有才能的人躍躍欲試。 以上這些想法促使拉布丹想要重新調整人事。少雇一些人,招待遇提高一倍或兩倍,取消退休金;象拿破崙、路易十四、黎塞留和希門尼斯①一樣,起用年輕的公務員,但是把他們長期留下來,給他們保留高位和榮譽。這是他所進行的對國家和公務員本人都有利的改革的主要之點。他的計劃從預算到各級行政的細節無所不包,很難一一詳述以便加以分析。但是不論你對政府結構瞭解不瞭解,指出其改革的主要方面也就夠了。雖然敘述一項近似「爐邊政治」的計劃,對一個歷史學家來說是危險的,但是為了要通過一個人的作品來刻畫其人,還是有必要略加描述。如果把敘述他的所作所為這部分勾掉,只是強調這位處長如何能幹,如何有魄力,你們是不會相信的。 ①希門尼斯(1436—1517),西班牙紅衣主教,曾為卡斯蒂利亞王國執政。 拉布丹把高級行政機構分成三個部。他想,如果從前能找到足以總管內政和外交的頭頭,那麼法國今天也決不乏象馬紮蘭、蘇傑①、蘇利②、舒瓦瑟爾、柯爾柏③之流的人物來領導比目前更為龐大的部。再說,從組織上講,三個大臣總比七個大臣容易達成一致意見。而且在人選上弄錯的機會也少一些。最後,這樣也許可以使王國避免那經常不斷的政府不穩定,這種不穩定使得任何既定的外交政策都無法貫徹執行,任何內政的改革也無法完成。奧地利是一個多民族國家,那裡有好幾個民族聯合在一個王朝之下,由它來協調他們的利益,領導他們的事務。那個國家只有兩位政治家負責一切國事,也沒有被壓垮。難道法蘭西在政治才幹方面還不如德意志嗎?號稱「立憲機構」的那個無聊的玩意兒發展過分了,其結果就是不得不安插許多大臣,以滿足布爾喬亞各式各樣的野心。首先,在拉布丹看來,海軍部併入國防部是理所當然的。他認為海軍就象炮兵、騎兵、步兵和後勤一樣,都是國防部的一個分支。既然海軍上將和元帥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保衛國家、打擊敵人、保護國民財產,那麼,讓他們各自擁有一個部,豈非違反情理?內政部應該把商業、警察和財政都統管起來,儘管它們可能以內政部的名義去騙人。司法、王室、以及原來屬內政部的一切有關文藝和赦免等事宜都應歸入外交部。一切恩典應該直接來自國家元首。這個部的職責也包括主持內閣會議。 ①蘇傑(1081—1151),僧侶及政治家。曾任法王路易六世駐教廷的大使。路易七世率十字軍親征時為攝政王。主張王室集權,反對貴族分權。 ②蘇利(1560—1641),亨利四世所倚重的大臣,主管財政、經濟、農業,頗多建樹。 ③柯爾柏(1619—1683),曾在馬紮蘭手下任職,由馬紮蘭推薦給路易十四,任財政總監,屬重商主義學派,進行過一些經濟改革。 這三個中央機構,每個部門的公務員不得超過二百名,拉布丹完全按當年君主專制時期的辦法把他們一一作了安置。平均每人每年一萬二千法郎,算起來共需七百萬法郎;而目前的預算中相應的部分卻需要兩千萬。他把政府部門精減成三個部之後,其餘全部行政機構就失去作用而可以取消了,同時也就精簡了巴黎這些機構的極為龐大的開支。他闡明,一個市區只需十人管轄,一個省最多十二人,因此整個法國只需五千公務員,(司法機關和軍隊在外)而現在,單是中央各部的公務員就超過此數,根據目前的格局,法院書記負責財產抵押,而公共事務部負責財產登記。拉布丹把相類似的職責都併入一個部門,這樣一來,財產的抵押、繼承和登記都出不了這個圈子,為此,只需法院和皇家司法部各設三名見習員就夠了。拉布丹運用這一原則進而改革財政。他把形形色色的稅收都合成一種概念,就是只收消費稅,不收財產稅。他認為在和平時期只有消費一項是可以收稅的。地產稅只能留待戰時實行。只有在戰時,國家才能向土地要求捐稅,因為國家要保衛土地;但是在和平時期,不適當地增加土地的負擔是嚴重的政治錯誤,這樣,到了緊要關頭就沒法依靠它了。因此,和平時期應該發公債,因為這是按票面價格支付的,而不是象在國難時期那樣要損失百分之五十;然後,在戰時再徵收土地稅。 拉布丹常向他的朋友說:一八一四和一八一五年的入侵①在法國創建了一種無論是約翰·羅②是拿破崙都沒能建立的制度:信貸制度。 ①指一八一四和一八一五年歐洲反法聯軍兩次打敗拿破崙,攻入法國。 ②約翰·羅(1671—1729),蘇格蘭金融家,曾任法國財政總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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