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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第六章

  索瓦熱先生是一個年輕的保王党律師,他全靠向大臣拍馬奉承,才得到了第一副檢察官的位置,在檢察官離職期間,他在檢察署裡稱王稱霸。只要他肯接受杜·克魯瓦謝的私訴,就能向年輕的伯爵提起公訴。索瓦熱是一個既沒有才幹也沒有財產的人,完全靠他的職位維持生活。因此,一個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當權者身上的人,當權者是可以指望他的。院長就充分利用了這個情況。杜·克魯瓦謝拿到那張所謂偽造票據的當天晚上,杜·隆斯雷院長夫人在她丈夫的教唆下,去同索瓦熱先生作了一次長談。在談話中她向副檢察官指出:站著的司法人員①同坐著的司法人員比較,職位太不穩定了,只要大臣看你有點不順眼,或者你犯了一點小錯誤,一個人的前途就會斷送掉。

  ①檢察官經常站著提起公訴,所以檢察署人員是「站著的司法人員」;法官坐著審判,所以稱為「坐著的司法人員」。

  「您要是做一個有良心的人,當局有錯誤的時候您就向當局提出,那您就整個毀了。」她對他說,「您現在可以利用您的職位來結一門好親事,以後處境再怎麼困難都不用發愁,您撈到一大筆財產就可以調到坐著的司法人員中間,安居樂業一輩子。這次機會很好。杜·克魯瓦謝先生永遠不會有孩子,全城人都知道為什麼;他的財產同他老婆的財產都要遺留給他的外甥女杜瓦爾小姐。杜瓦爾先生是鐵器製造業主,他的錢袋已經裝得滿滿的,而杜瓦爾先生的父親還活著,也有些財產。父子兩人的財產加起來就有兩百萬,加上杜·克魯瓦謝的幫助,又可以使財產加上一倍,因為杜·克魯瓦謝同巴黎銀行界和工業界的巨頭都有聯繫。杜瓦爾先生和太太考慮到有兩筆財產落到女兒手上,一定會把女兒嫁給舅父杜·克魯瓦謝所介紹的男子,因為杜·克魯瓦謝太太沒有繼承人,杜·克魯瓦謝一定會用契約規定把他老婆的遺產也留給杜瓦爾小姐。您知道杜·克魯瓦謝憎恨德·埃斯格裡尼翁一家,請您幫杜·克魯瓦謝一個忙,站在他一邊,受理一張控告狀,控告年輕的德·埃斯格裡尼翁偽造證券,這張訴狀馬上就會交到你手裡,請您立刻訴追,不必徵求檢察官的意見。然後,祈禱天主讓大臣革您的職,因為您違反當局的意願充當了一個公正無私的司法人員,如果他們這樣做,您這筆財就發定了!您會得到一個可愛的妻子和三萬法郎年金的嫁妝,還不算再等十年八年您還有希望得到四百萬法郎的遺產。」

  只花了兩個晚上,第一副檢察官就被爭取過來了。院長和索瓦熱先生把這件事對勃龍代老法官、候補推事和第二副檢察官都保守秘密。院長肯定勃龍代在事實面前一定會公正無私,因此不算卡繆索,他也得到多數。可是預審推事如果出其不意背叛他們,那就一切都落了空。院長想在檢察官沒有得到消息以前就取得一個控訴成立的決定。卡繆索或者第二副檢察官難道不會通知檢察官嗎?

  現在我們來敘述一下預審推事卡繆索的私生活,也許就能解釋謝內爾為什麼認為這個年輕的司法官肯定會站到德·埃斯格裡尼翁一邊,而且謝內爾為什麼這樣大膽,敢在大街上收買他。

  卡繆索是布爾東奈街一個著名絲綢商的第一個妻子的兒子,他父親想在他身上實現自己的抱負,一心要把他培養成為司法人員。卡繆索娶了老婆,同時也取得了內廷辦公室一個護門官的保護,這種保護是暗中進行的,可是很實惠,已經使他得到任命為民庭初審推事,後來又調任刑庭預審推事。

  他的父親只給了他六千法郎年金作為他結婚成家之用,這筆錢是他母親的遺產,他父親從中已經扣除了丈夫應得的部分;他的老婆蒂裡翁小姐給他帶來的嫁妝不超過兩萬法郎,因此小兩口的生活表面上過得去,實際上很窮困。外省法官的薪俸不會超過一千五百法郎。不過作為刑庭預審推事,他還有大約一千法郎的津貼,供他行使職權時作特殊開支之用。這個職位雖然十分勞累,倒有不少人羡慕,可惜不是終身職,是可以罷免的;因此卡繆索太太剛才就責駡她的丈夫不該向法院院長暴露思想。

  結婚三年以後,瑪麗-塞西爾-阿美莉·蒂裡翁感謝天主保佑,使她順順當當地生下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可是她也祈求天主不要再保佑她了,再多生幾個孩子,她的家就會由拮据而變為貧窮。卡繆索還得等待多年才能得到他父親的遺產;何況這個商人父親雖說富有,卻結過兩次婚,一共有四個孩子,每個孩子最多分到八千到一萬法郎年金。等到一般媒人稱為「指望」的事實現的時候,推事不是自己也有孩子要成家立業了嗎?因此我們很容易想像出一個有主見有決心的婦女所處的地位;卡繆索太太正是這樣一個婦女。她不得不管起她丈夫的司法事務,因為她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她的丈夫只要在他的生涯中走錯一步,就會產生十分嚴重的後果。

  阿美莉·蒂裡翁是國王路易十八一個舊僕的獨女,這個舊僕曾經追隨國王到過意大利、庫爾朗德、英國;國王把這位舊僕在宮廷裡唯一能夠擔任的職務賞了給他,這就是當內廷辦公室的值勤護門官,因此阿美莉在家裡也受到宮廷的影響。那些大貴族、各部大臣和其他大人物進宮,都由蒂裡翁的父親向國王稟報、引進,他看著他們進進出出。他經常在阿美莉面前描繪這些人物。這個少婦仿佛就在杜伊勒裡宮門前長大,很自然地受到宮裡推行的那套格言的薰陶,而且接受了絕對服從掌權當局的信條。所以她聰明地判斷,如果她丈夫站到德·埃斯格裡尼翁一邊,他就可以得到德·摩弗裡紐斯公爵夫人的歡心,這樣她的父親必要時在國王面前就有兩個有權勢的家族給他撐腰了。只要機會一來,卡繆索就可以在巴黎轄區以內擔任法官,然後再調到巴黎去。這個無時無刻不在夢想、希望的升官計劃一旦實現,就可以帶來六千法郎的薪俸,可以甜滋滋地住在父親的家裡,或者在卡繆索的家裡,享受著兩家父親財產帶來的好處。如果「眼睛看不見,心裡想不到」這句諺語適用于大多數女人的話,則尤其適用於家庭的感情和大臣或國王的寵愛方面。在任何時候,凡是親自伺候國王的人,總是容易得寵的。因為凡是天天看見的人,哪怕只是一個奴僕,也容易叫人產生感情。

  卡繆索太太認為自己在這座城裡只不過是過客而已,因而只在天鵝街租了一所小房子。這座城來往的人不多,所以沒有帶家具出租的房子。這對夫妻也不夠富有,不能象米許先生那樣住在旅館裡。這位巴黎女人只好接受當地製造的家具。收入的微薄迫使她只能租這所十分醜陋的房屋,但在某些局部上這所房子還有點古雅。房子緊貼鄰屋,因而一邊臨街,一邊作為正門面臨院子,臨街那邊每層樓只有一扇窗。院子左右兩邊的牆上飾有薔薇花和瀉鼠李,房子對面,院子的盡裡頭有一個敞棚,棚頂支在兩個磚砌的拱形結構上。通過一個小小的便門可以進入這所陰暗的房子,由於院子中間有一棵大核桃樹,屋子顯得更加陰暗。便門前面有幾級石階,裝有兩排精工製作的鐵欄幹,可惜生滿了鏽。走上臺階進入底層,朝街那一面有一間飯廳,另一面是廚房。分隔這兩個房間的走廊末端有一道木樓梯,通上二樓,二樓也只有兩個房間,一間是推事的辦公室,另一間是臥房。二樓是頂樓,也有兩個房間,一間給廚娘住,另一間是貼身女僕帶著孩子們住著。這所房子裡的任何一間房都沒有天花板,裸露的橫樑塗上石灰,橫樑與橫樑之間塗上牆泥。二樓的兩間房和樓下的飯廳,都有雕刻成螺旋形裝飾的壁板,使上一世紀的細木工匠費了不少心血。這些壁板都漆成暗灰色,看起來使人心情更覺抑鬱。法官的辦公室是地道的外省律師的辦公室:一張大辦公桌和一張桃花心木靠背椅,法科學生的書架子,從巴黎帶來的幾件破爛家具。太太的房間比較富於本地風味:有藍色和白色的裝飾物,有一塊地毯,有些奇形怪狀的家具,看起來好象很時髦,其實是巴黎人看不上眼的東西。至於底層的飯廳,那就完全是典型的外省廳堂:光禿禿、冷冰冰的毫無擺設,牆上糊的是潮濕和褪了色的糊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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