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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你們還想殺害阿爾芒德小姐嗎?她聽見家庭受辱的消息,一定活不過一星期。你們想殺害可憐的謝內爾嗎?他是您從前的公證人,他在人家提出公訴以前就會在監獄裡把年輕的伯爵殺死,而他自己也要自殺,免得去重罪法庭作為殺人犯受審。」

  「我的朋友,夠了!夠了!只要能平息這件事,我什麼都肯幹,可是我以前不完全瞭解杜·克魯瓦謝先生,直到幾分鐘前才算徹底認識他……對您,我可以坦率地承認這一點!不過我們毫無辦法可想。」

  「假定有辦法呢?」謝內爾說。

  「如果有辦法,我願意獻出我半身的血液,」她回答,同時還點了點頭來加強語氣,臉上顯示出她非常希望成功。

  謝內爾就象在馬朗戈戰場上的拿破崙,一直到下午五點鐘還在吃敗仗,到六點鐘時由於德塞不顧死活的反攻和凱勒曼的猛烈衝鋒,終於轉敗為勝,謝內爾這時也在一片廢墟中看到了勝利的因素。只有象謝內爾這樣的人,當過多年公證人,曾經在老一代索比埃公證人那裡當過小幫辦,當過老管家,在絕望中受到突然啟發,才能象拿破崙那樣偉大,而且比拿破崙更偉大,因為這次戰役不是馬朗戈戰役,而是滑鐵盧,謝內爾已經看見普魯士人沖過來,他想戰勝他們。

  「太太,我為您經管事務已經二十年,您是資產階級的光榮,正如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是本省貴族階級的光榮一樣,要知道現在援救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族的唯一希望就在您身上。請回答我的問題:您願意讓令伯父的在天之靈、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族和可憐的謝內爾丟臉嗎?您想殺害終日以淚洗面的阿爾芒德小姐嗎?您願意贖回您的過失,使您的祖先,德·阿朗松公爵家的管家高興快樂嗎?您願意安慰我們親愛的神甫的在天之靈嗎?神甫如果能夠從棺材裡復活,一定會命令您照我現在跪著請求您的話去做。」

  「做什麼?」杜·克魯瓦謝夫人喊道。

  「您聽吧!這兒是三十萬法郎,」他一邊說一邊從衣袋裡拿出一疊鈔票來。「您收下這些鈔票,一切就了結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她說,「如果對我的丈夫不會有壞結果……」

  「只會有好結果,」謝內爾說,「您用人世間一時的不高興使他免除了地獄裡永恆的受苦。」

  「我不會連累他吧?」她一邊問一邊盯著謝內爾。

  謝內爾這時看透了這位可憐婦女的心思。杜·克魯瓦謝夫人在兩種宗教中間猶豫,在教會給妻子的訓誡和對王室和祭壇應盡的義務中間徘徊:她發覺應該譴責她的丈夫,但又不敢譴責他,她很想援救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族,可是又不願做違背她丈夫的利益的事。

  「絕不連累,」謝內爾說,「您的老公證人可以憑著《聖經》發誓……」

  謝內爾除了他的永生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獻給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族了,他只好拿他的永生來冒險:他撒了一個漫天大謊;可是除了欺騙杜·克魯瓦謝夫人以外,只有死亡,沒有別的辦法。他馬上親自擬了一張收據,口授給杜·克魯瓦謝夫人寫下來,收據內容是收到三十萬法郎,日期是在那張要命的票據到期之前五天,那時候杜·克魯瓦謝恰巧不在家裡,他到他妻子的莊園裡去監管一些修繕工作去了。

  「請您向我發誓,」謝內爾把錢交給杜·克魯瓦謝夫人,自己也拿到收據以後說,「在預審推事面前您一定要說您是在寫好的日期收到這筆錢的。」

  「這不是說謊嗎?」

  「是救人命的謊言,」謝內爾說。

  「在沒有征得我的神師庫蒂裡耶先生的同意以前,我不能這樣做。」

  「好吧,」謝內爾說,「關於這件事,您一切都聽從他的忠告吧。」

  「我答應您,我一定這樣做。」

  「在預審推事傳喚您出庭作證以後,您才可以把這筆錢交給杜·克魯瓦謝先生。」

  「好吧,」她說。「啊!但願上帝給我力量,使我能夠在人間的法庭面前堅持一個謊言!」

  謝內爾吻了杜·克魯瓦謝夫人的手以後,挺起身來,威風凜凜,好象拉斐爾在梵蒂岡所繪的某位先知一樣。

  「令伯父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快活無比,您永遠消除了您嫁給一個王室和宗教的敵人的錯誤。」

  這些話使杜·克魯瓦謝夫人怯弱的心靈大為震動。謝內爾突然想起必須使杜·克魯瓦謝夫人的神師庫蒂裡耶站到自己一邊。他知道虔誠的人一旦參加了他們的黨派以後,這些人會多麼固執地使自己方面的意見獲勝,因此他想盡可能快地使宗教參加進這場鬥爭,而且使它站在自己一邊。於是他馬上到德·埃斯格裡尼翁公館去叫醒阿爾芒德小姐,把晚上發生的一切告訴她,叫她向主教公館奔去,好把主教大人也帶到戰場上來。

  「我的天主!你應該拯救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族了!」謝內爾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回家去時大聲說。「現在這件事變成了一場司法鬥爭。在我們眼前的這些人都有各自的強烈欲望和利害關係,我們可以利用他們的弱點得到一切。這個杜·克魯瓦謝利用了正檢察官的缺席,這個檢察官是忠於我們的,可是自從議會開會以來,他就一直在巴黎。他們用什麼方法把第一副檢察官捏到了手心裡,使他不徵求他上司的意見就接受起訴呢?明天早上一定要參透其中秘密,研究一下決鬥的場所,也許我抓到他們陰謀的線索以後,我還要再一次到巴黎去,通過德·摩弗裡紐斯夫人的手,把最有權勢的人們拉進鬥爭中來呢!」

  這就是可憐的老運動員的推理,他看得很准。由於過分激動和過分疲勞,他上床時已經筋疲力盡,動彈不得。不過,在入睡以前,他對組成法庭的幾個官吏一一作了研究,探索了他們的秘密野心,以便看清楚在這場鬥爭中自己有什麼有利時機,和怎樣才能利用這些官吏。謝內爾所作的長長的心理分析,我們這裡只能簡單扼要地敘述一下,這也許能給我們提供一幅外省司法官吏的圖畫。

  在外省,許多人具有在司法界圖謀發展的野心,那些被迫在外省開始他們的生涯的法官和檢察官,在開始時都眼望著巴黎,他們全都渴望能在那個廣闊的舞臺上一顯身手,因為大的政治案件都在那裡審訊,在那裡司法官的命運同悸動著的社會利害息息相關。可是那個司法官的樂園只容許很少的人進去,十分之九的司法人員或遲或早都會永遠在外省定居下來。因此,一切外省的初審法院和重罪法院都有兩個截然不同的陣營:一個是那些野心已經受到挫折,只能滿足於享受外省人對司法界人士的特別尊敬,或者在安定的生活中變得麻木不仁;另一個是那些年輕人和真正有才幹的人,他們向上爬的野心還沒有受到挫折,或者飛黃騰達的欲望還在不斷地激勵他們,因此他們對自己神聖的職業具有一種狂熱的勁頭。在那個時期,保王派的主張鼓舞著年輕的司法人員反對波旁王室的敵人。最起碼的副檢察官也夢想著能提起公訴,衷心希望能有一個政治性案件落到他的手裡,突出表現一下自己的幹勁,以便引起部裡的注意,使檢察人員能夠晉級。在檢察署裡,誰不妒忌那個在轄區內發現拿破崙餘黨謀叛案件的重罪法庭呢?誰不希望發現一件卡隆案件①,一件貝爾東案件②,一件武裝叛亂案件呢?這些狂熱的野心家,以國家大計和必須在法國推行君主政體為口號,其野心不斷受到黨派鬥爭的刺激,全都是精明、乖覺、有遠見的;他們大力推行警察政治,到處派遣偵探跟蹤居民,把居民推進服從的軌道而不能脫身。司法界受君主政體的狂熱所鼓動,改正了過去各地最高法院的錯誤,同宗教攜手前進,不過也許太張揚了點。司法界表現出的不是精明,而是過於熱心;它犯的錯誤不是由於玩弄陰謀權術,而是由於太老實地把自己的觀點亮出來。這些觀點看來是違反國家的總體利益的,司法機關總是盡力使國家不致發生革命。不過,整個說來,司法界還包括太多的資產階級成分,極容易被自由黨的卑鄙欲望所左右,它或遲或早總要變成立憲派,在發生鬥爭的那一天會倒向資產階級的那一邊……在龐大的司法界裡,如同在行政界一樣,存在著一種虛偽,或者正確點說,存在著一種因襲精神,使得法蘭西經常以宮廷為榜樣,因此在無意識中也就騙過了宮廷。

  ①卡隆,拿破崙的下屬軍官,于貝爾福陰謀暴動,被捕槍決。

  ②貝爾東,法國將軍,于索米爾陰謀暴動,一八二二年被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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