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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維克蒂尼安收到他父親、他姑姑和騎士的十分動人的回信,騎士向主教代理官問好,他們倆於一七七八年陪同一位著名的匈牙利公主旅行時,曾一起到過比利時的礦泉療養地斯帕。謝內爾也寫了回信。信中頁頁都是這個可憐的孩子所習慣了的奉承諂媚之詞。阿爾芒德小姐仿佛分享了德·摩弗裡紐斯夫人的歡樂。

  年輕的伯爵由於得到家庭的贊許而十分高興,他毅然走上了花花公子的危險而花費巨大的道路。他有五匹馬,而他還算是有節制的:德·瑪賽有十四匹。對主教代理官、德·瑪賽、拉斯蒂涅,甚至勃龍代,凡是同他一起吃過飯的,他都還席。這頓飯就花掉了他五百法郎。這幾位先生也在同樣規模上,非常闊綽地回請他。他經常賭博,不幸的是,他賭的是當時流行的惠斯特搭伴紙牌。他把他的無所事事的時間安排得好象很忙碌。他每天上午十二時到下午三時在公爵夫人家;接下去又在布洛涅森林同她相會,他騎馬,她坐馬車。

  有時這對可愛的情侶一同騎馬出遊,那總是在天氣晴和的上午。晚上,年輕的伯爵把時間全部花在交際場所、舞會、慶祝會和戲院裡。維克蒂尼安到處都出足風頭,因為他到處抛灑聰明伶俐的珍珠,他用十分深刻的語言評論人、物和事件,簡直可以說他是一棵只開花不結果的果樹。他過著這種令人精疲力盡的生活,這種生活消耗人的靈魂比消耗金錢更厲害,這種生活可以埋葬最美的天才,可以使最堅定的誠實品質化為烏有,使久經鍛煉的意志鬆懈下來。公爵夫人是一個潔白、苗條、天使般的美人,喜歡過獨身者悠閒放蕩的生活:她愛看首場演出,喜歡尋怪獵奇。她沒有到過酒館,德·埃斯格裡尼翁在牡蠣岩飯店組織了一個有趣的宴會,邀請了全體可愛的浪子參加,這些浪子都是她為了培養他們的道德心而經常同他們來往的。宴會上的歡樂、機智和興趣之高昂,和宴會的代價不相上下。這次宴會又帶來了別的宴會。不過每次宴會都給了維克蒂尼安一個崇拜他的天使的機會。是的,德·摩弗裡紐斯夫人永遠是一個天使,人世間一切腐化墮落的事物都不能玷污她:她坐在多藝劇院觀看半淫猥的低級趣味滑稽劇而哈哈大笑時,她是天使;她在狂歡的集會裡同大家一起用巧妙的玩笑和醜聞軼事互相舌戰時,她是天使;她坐在滑稽歌舞劇院的格子欄杆包廂裡看得目瞪口呆時,她是天使;她注意觀察歌劇院舞女的姿勢,而且在池座左邊的座位上用老行家的經驗和學識批評她們時,她是天使;她是聖馬丁門劇院的天使;她是大馬路賣藝小戲院裡的天使;她是在化裝舞會上象個小學生那樣胡鬧的天使;她是一個要求愛人能自我克制、自我犧牲和具有英雄氣概的天使;她叫德·埃斯格裡尼翁換了一匹馬,因為她不喜歡那匹馬的毛色;她要維克蒂尼安打扮得象個有一百萬收入的英國爵士一樣;甚至在賭場上她也是一位天使。從來沒有一個市民能夠象她那樣天使般地對德·埃斯格裡尼翁說:「替我下賭注吧!」她幹起瘋瘋癲癲的事時那股瘋狂勁簡直非凡人所能有,因此一個男人非得把靈魂出賣給魔鬼,才能保證這位天使享受人世間的快樂。

  第一個冬天過去了,卡陶先生對年輕的伯爵總是不肯使用他的勸諫之權,因此伯爵從他那裡除了取走謝內爾匯來的錢以外,還超支了三萬法郎,這個數目十分微不足道。伯爵在俱樂部裡賭輸了六千法郎,他向公證人要這個數目,有了這筆錢他才好再回到俱樂部去。公證人對他這個要求婉言拒絕,並且告訴他已經結欠了三萬法郎;維克蒂尼安因在俱樂部賭輸了六千法郎,所以對這個拒絕更加感到憤慨。他欠公證人卡陶三萬法郎,就是卡陶對他已經有了三萬法郎的信用,雖然卡陶在私底下寫信給謝內爾追討這筆款子,但是同標緻的德·摩弗裡紐斯公爵夫人所寵愛的人面對面時,卡陶卻大肆宣揚他的這個所謂信用。維克蒂尼安對公證人的拒絕發了一頓脾氣以後,終於不得不向公證人求教,應該怎樣辦才好,因為他欠的這筆債務關係到自己的聲譽。

  「開幾張期票,叫同你父親有來往的銀行家做付款人,拿這些期票到銀行家的代理商號去貼現,現款毫無疑問可以到手,然後寫信給你家裡,叫家裡把錢交給銀行家,就行了。」

  年輕的伯爵正處在窘境中,仿佛聽見內心有一個聲音對他喊出克魯瓦謝的名字,伯爵只看見過這個人在貴族面前奴顏婢膝的樣子,而完全不知道他對貴族階級懷有的仇恨。於是伯爵給這位銀行家寫了一封很隨便的信,在信中他告訴克魯瓦謝他開了一張一萬法郎的期票,請他墊款,在收到這封信後謝內爾先生或者阿爾芒德·德·埃斯格裡尼翁小姐會把款子還給他。然後他寫了兩封動人的信給謝內爾和他的姑姑。

  到了快要墮入深淵的關頭,年輕人總會表現出不同尋常的機靈和能幹,而且幸運總站在他們一邊。維克蒂尼安那天早上就查出了同克魯瓦謝有來往的巴黎銀行家的姓名和地址,德·瑪賽還給他指出了凱勒銀行。德·瑪賽對於巴黎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凱勒銀行二話不說,收了那張期票,扣掉貼現利息,把錢交給了德·埃斯格裡尼翁,因為這家銀行還欠著克魯瓦謝的款子。這筆賭債同他住所裡的情況比較,還根本不算一回事,帳單象雨點一樣落到維克蒂尼安的住所裡。

  「咦!你也把心思花在這種事情上來了,」一天早上拉斯蒂涅笑著對德·埃斯格裡尼翁說。「親愛的,你把它們整理一下吧。我倒不知道你這麼象個商人。」

  「親愛的朋友,我不得不想到這些事情了,這些帳單總數有兩萬幾千法郎哩。」

  來找德·埃斯格裡尼翁去野外賽馬的德·瑪賽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最時新的小皮包來,從中取出二萬法郎交給德·埃斯格裡尼翁,對他說:

  「給你,這是保住這些錢不讓它們輸掉的最好辦法,我今天雙倍地高興,因為這筆錢是我昨天剛從我可敬的老爺子杜德萊爵士那裡贏來的。」

  這一法國式的漂亮舉動使德·埃斯格裡尼翁感動到了極點;他以為這是友誼的表示。他根本沒有拿這筆錢去付帳單,卻拿去吃喝玩樂。德·瑪賽用難以形容的愉快心情,按照花花公子們的詞匯來說,眼看著德·埃斯格裡尼翁沉淪下去,他很高興地表面上用盡友誼上的甜言蜜語,實際上盡全力用臂膀壓在他的肩膀上,使他儘快地沉沒到底,因為公爵夫人對他饗以閉門羹,對德·埃斯格裡尼翁卻到處誇耀,所以他心懷妒忌。何況他是一個刻薄的惡作劇專家,他沉浸在壞事裡所感到的愉快,就象土耳其婦女在浴池裡浮沉時所感到的一樣。因此,等到他賽馬贏了錢,打賭的人都聚集到一家旅館裡吃午飯,喝幾瓶好酒的時候,他就笑著對德·埃斯格裡尼翁說:

  「你擔心的那幾張帳單,一定不是你自己的帳單。」

  「難道他擔心嗎?」拉斯蒂涅反駁一句。

  「那麼這是誰的帳單呢?」德·埃斯格裡尼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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