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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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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花錢,不然的話我就不信任你了。家裡不要搞大排場。雇一個上年紀的女用人,一個就夠了。我要去看你,看你的身體怎麼樣。我在你的身上投了資,咦!咦!我必須打聽打聽你的買賣好不好。好吧,今天晚上同你的老闆一起來吧。』 「『您能不能告訴我,假如這樣問不太冒昧的話。』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對那個矮小的老頭說,『在這樁交易上面,我的出生年月有什麼關係嗎?』 「若望-埃斯泰·馮·高布賽克聳聳肩膀,狡黠地微微一笑,回答我說:『年輕人多麼傻啊!你聽我說吧,訴訟代理人先生,因為你也得知道這件事情,免得讓自己吃虧。一個人在三十歲以前,正直和才幹還可以算是一項保證。過了這個年紀,就再不能相信一個人了。』 「他說完把門關上。三個月後,我當了訴訟代理人。 「不久我就很幸運,能夠替您,夫人,辦理收回您的幾處產業的案件。這幾樁案件的勝訴使我出了名。我雖然要付給高布賽克很高的利息,但不到五年工夫我便把債務還清了。我一心一意愛法妮·馬爾沃,我和她結了婚。我們的命運、我們的工作、我們的成就都很一致,這更增加了我們彼此間的感情。她的一個叔叔,是一個發了財的農戶,死後遺下七萬法郎給她,這筆遺產幫助我還清了債務。從這時起,我的生活便一帆風順,得心應手了。別再講我啦,一個幸運的人是最討厭不過的。讓我們再回過來談談上面講到的人物吧。我盤下事務所一年之後,有一次幾乎硬被人拉去參加一次單身漢午餐。這頓飯是我的一個同學和一個當時在高等社會裡風頭十足的青年打賭,他賭輸了受罰請的。特拉伊先生想當時的紈褲子弟之花,名氣很大……。」 「他現在依然很有名氣,」德·博恩伯爵打斷訴訟代理人的話說,「說到服飾講究、駕二輪敞篷馬車,誰也不及他。馬克西姆的本領就是能賭、能吃、能喝,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做得漂亮。他善於相馬、選帽、評畫。所有女人都想他想得發瘋。他每年都要花十萬法郎左右,可是誰也沒有看見他有一片房產,或者持有一張公債息票。馬克西姆·德·特拉伊伯爵是我們客廳裡、閨房裡、馬路上的游方騎士的典型,一種半男半女的雌雄兩性動物。他是一個奇怪的人物:什麼都能做,什麼都做不好;讓人害怕,又讓人瞧不起;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一竅不通;既能行善,也能作惡;有時卑鄙,有時高尚;說他的身上血跡斑斑,還不如說是遍體污泥;掛慮多而悔恨少;只忙著消化吃下去的東西,卻不肯開動腦筋;裝出對什麼都很熱情,其實什麼都感覺不到。他是一隻光彩奪目的環,可以把苦工獄和上流社會扣結在一起。馬克西姆·德·特拉伊屬一個十分聰明的階級,從那個階級裡有時可以跳出一個米拉波、一個皮特、一個黎塞留,但在更多的時候,它給社會送來德·豪亨①伯爵、富基埃-丹維爾②、柯瓦涅爾③之流的人。」 ①德·豪亨伯爵(1763—1823),曾於一七九二年派人暗殺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 ②富基埃-丹維爾(1746—1795),法國大革命時的檢查官,後死於斷頭臺上。 ③柯瓦涅爾(1779—1831),法國著名的大騙子,後被判終身苦役。 但維爾聽完了子爵夫人哥哥的這番話之後,便接著說: 「我有一個主顧,那倒黴的高老頭,時常對我提到這個人物。有好幾次我在社交界碰到他,我都躲開了,免得和這樣危險的人物交朋友。可是我的同學苦苦央求我,要我參加他們的午餐,我若不去呢,就難免叫人說我假正經了。夫人,您很難想像單身漢的午餐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少有的闊綽和講究,真是吝嗇鬼的豪舉,這個吝嗇鬼想掙面子,要當一天闊人。進門的時候,看見餐桌上擺得整整齊齊,什麼銀器啦、水晶餐具啦、麻布餐巾啦,光彩奪目,令你驚異。這裡生命正在全盛時期:年輕人個個風流瀟灑,他們微笑著,低聲說著話,好象妙齡的新婦;他們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純潔無瑕。兩小時後,這裡卻仿佛變成激戰之後的戰場了:到處都是打碎的玻璃杯,腳下踩過的、弄皺了的餐巾;動用過的菜叫人看了作嘔;接著,又聽到使人頭痛的叫嚷,打情罵俏的乾杯,連續不斷的譏諷和惡俗的玩笑;紅得發紫的臉龐、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再也沒有一點兒表情,無意中吐露的知心話卻什麼都說出來了。在這人聲鼎沸中間,有人打破酒瓶,有人哼著小調;彼此拌嘴挑釁,不是摟成一團,便是動手廝打;鼻子嗅到雜有百樣氣息的難堪的氣味,耳畔聽到雜有百種聲音的叫嚷;每個人都再也不知道吃的什麼,喝的什麼,說的什麼了;有些人愁眉不展,有些人信口開河;這一個害了偏執狂,把一句話反復念叨,象一口有人搖動的鐘;那一個想控制住混亂;最謹慎的人建議大吃大喝。倘有一個頭腦清醒的走進來,他一定以為撞見了一次酒神的狂宴。 「就在這樣的一場混亂當中,特拉伊先生想用甜言蜜語博取我的歡心。我的頭腦還相當清醒,防備著他。他呢?雖然裝出醉得可以的樣子,其實非常清醒,一心盤算著他自己的事兒。果然,不知道怎麼回事,晚上九點鐘左右從格裡尼翁酒家的廳堂走出來的時候,他把我完全迷住了,我答應第二天領他到高布賽克老爹那裡去。榮譽、德行、伯爵夫人、正直婦人、不幸等詞兒,虧了他那張塗了蜜的嘴,在他的話裡仿佛有一種魔力。第二天早晨醒來,想追憶一下前一天夜裡我幹了什麼事情,我的思想怎麼也聯貫不起來。最後,我似乎明白了,我的一個主顧的女兒,要是她不能夠在當天上午找到約摸五萬法郎的話,就可能名譽掃地,受到她丈夫的輕視,失去她丈夫的愛情,這裡面有欠下的賭債、馬車行的賬,還有不知道花費在什麼上的錢。我那個風流倜儻的同席青年向我保證,她很富有,只要節約一下,幾年工夫便可以把她的財產就要受到的虧損彌補過來。這時我才開始猜到我的同學苦苦求我的原因。說來慚愧,我全沒想到高布賽克老爹十分需要和這個紈褲子弟言歸於好。我正在起床的時候,特拉伊伯爵走進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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