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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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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紅了臉。他的一隻腳正在椅子下面觸著瑪麗亞娜的腳。他把這只腳縮回來,一面傾聽岡巴拉講話,一面卻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瑪麗亞娜身上。 「我出生在克雷莫納一個樂器製造商的家庭,父親也是相當好的演奏家,但更善於作曲,」音樂家接著說下去,「所以我得以很早就從物質與精神表現兩方面熟悉了樂器製造的規律,作為一個好奇的孩子就能提出一些見解。成人以後這些見解便在頭腦中再度出現。法國人將父親和我趕出了家門①。戰爭害得我們傾家蕩產。於是我從十歲起就開始了流浪生活,幾乎所有頭腦中轉著藝術、科學或政治革新念頭的人都註定要過這種生活。命運或他們的精神狀態用布爾喬亞生活於其中的小框框一點也框不住他們,而是上天註定一般將他們帶到他們應該受到教育的地點去。對音樂的狂熱主宰著我,我從一個劇院到另一個劇院,足跡踏遍意大利,象人們在意大利生活那樣,僅賴很少的東西為生。有時我在樂隊裡奏低音號,有時我在舞臺上合唱隊裡唱歌,或者在舞臺下跟置景工在一起。這樣,我研究了音樂的各種效果,對樂器和人聲進行探討,琢磨這二者區別在何處,相諧在何處,聽樂譜,應用我父親教我的各種規則。我常常以修理、調試樂器為謀生手段到處旅行。那是在太陽永遠放光,藝術無處不在,無論在哪裡藝術家都沒有錢的國度裡度過的沒有麵包的生活,自羅馬作為基督世界的女王已名存實亡以來就是如此。有時我受到熱情接待,有時又因貧困而被驅逐。雖然如此,我絲毫沒有失去勇氣。我傾聽著自己內心的聲音,那聲音向我預告著光榮的未來! ①指一七九六年波拿巴大軍入侵倫巴第。 「我覺得音樂仍處在童年時期。這個見解,我一直保留至今。十七世紀以前音樂界留給我們的一切都向我證明,古代音樂家只知道旋律;他們對和聲以及和聲的無限源泉一無所知。音樂既是科學也是藝術。它紮根於物理與數學之中,這就使它成為一門科學;通過靈感,它又成為藝術,而靈感不知不覺地運用科學定理。通過它應用的物體本源,它與物理相關聯:聲音是空氣的改變,空氣由各種成分組成,這些成分在我們身上肯定會找到與其相對應、通過思想的力量有了共性並加以放大的相似成分。這樣,在發聲體中有多少音階,空氣大概就包含著多少持續長短不同的震動,而我們的耳朵聽到的這些質點,一經音樂家調動,便按照我們的排列與一些意念相呼應。在我看來,聲的本質與光的本質是相同的。聲是另一種形式的光。聲與光,二者均通過震動及於人身,人又在神經中樞中將這震動變成思想。與繪畫一樣,音樂運用一些具有從母體中分離出某種特性能力的物體以組成畫面。在音樂中,樂器起著在繪畫中運用色彩的作用。一個發聲體產生的任何聲音總是伴隨著它的大三度音及其五度音,它影響置於懸掛的羊皮上的灰塵顆粒,於是按照不同的音量,在上面畫出總是相同的對稱結構圖形。奏一個和聲,這圖形就是規則的;彈出不協和音,那圖形便沒有明確的形狀。既然如此,所以我說音樂是在大自然的肺腑之中織成的一種藝術。音樂服從一些物理和數學的規律。對物理規律,人們認識得不多,對數學規律,人們認識得稍多一些。自從人們開始研究音樂與這些科學之間的關係以來,便創造了和聲。在這方面,我們應該感謝海頓、莫紮特、貝多芬和羅西尼,這些美妙的天才自然比他們的先驅者創作出了更完美的音樂,他們的先驅者自然也是無可爭議的天才。古老的大師是在歌唱,而沒有擁有藝術與科學,藝術與科學高尚的結合才能使人將優美的旋律和強大的和聲融為一體。既然數學規律的發現使之產生了上述四位偉大的音樂家,如果我們能找到物理規律,依照這些規律(請您牢記這一點),我們按照待尋求的比例,將散佈在空氣中的某種含醚的物質數量或大或小地集中起來,我們什麼境界達不到呢?我們能夠象得到光一樣得到音樂,植物現象如此,動物現象亦複如此。您明白嗎?這些新的規律會以新的力量武裝作曲家,給他們提供比現有的樂器更高級的樂器,說不定還會向他們提供比如今制約音樂的和聲更了不起的和聲。如果每一個改變了的音都與一種強大的力相對應,就應該認識這個強大的力,以便按照其真正的規律將所有這些力組合在一起。 「作曲家現在是在他們尚不瞭解的物體上創作。為什麼金屬樂器和木制樂器,巴松管和法國號,都運用同一物質,即組成空氣的各種氣體,而差異卻那麼大呢?其差異乃源於這些氣體的某種分解,或者這些氣體特有成分的某種感知,按照我們尚不瞭解的屬性,這些成分折回時改變了。如果我們認識了這些屬性,科學和藝術會大受裨益。開拓了科學的事物也會開拓藝術。對啦,這些發現,我預感到了,也做出來了。對,」岡巴拉興奮起來,說道,「迄今為止,確切地說,人只是將因與果記錄下來!如果參透了因,音樂就會變成最偉大的藝術。難道這不是最深入人心的藝術嗎?您只看到了繪畫向你展示的東西,您只聽到了詩人向你道出的話語,而音樂會遠遠超過這些:難道它不賦予您的思想以形式,不喚起遙遠的回憶?在一間大廳裡有一千人,一個旋律從芭斯塔①的歌喉中飛出,其演唱與羅西尼寫這個曲子時頭腦中閃爍的思想相當符合,羅西尼的樂句傳到這些人的心中,發揮成千百種不同的詩篇:在這個人面前,出現了夢寐以求的一個女子;在那個人面前,出現的是他曾經漫步過的那一處河岸,那拂地垂柳,蕩漾的碧波以及在繁枝密葉的搖籃中舞之蹈之的希望,都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位女子憶起了某一妒火中燒的時刻使她飽受折磨的千百種情感;那位女子想到了心中尚未滿足的願望,用夢幻的絢麗色彩為自己描繪出理想的異性,她會委身於他,並品嘗到羅馬鑲嵌畫上撫摸著獅頭、羊身、龍尾的吐火怪物的女人的新鮮快感;另一個女人想到,當天晚上她的某種欲望將會變成現實,提前投入了肉欲的激流,已接收到躍上她火熱胸脯的衝擊波。只有音樂具有使我們重新回到自己心中的巨大力量,而其他藝術賦子我們的是有限的快樂。 ①芭斯塔(1797—1865),意大利女歌唱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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