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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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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人物都走過了荒沙大漠,才登上光榮的高峰;文賽斯拉·斯坦卜克被李斯貝特幽禁在閣樓上的時節,已經踏上那一段艱苦的路。可是幸福,借了奧棠絲的面目,教詩人回復了懶惰,回復了一切藝術家的常態:因為他們的懶惰是胡思亂想,照樣忙得很。那有如土耳其總督在後宮中的享受:他們溺于幻想,醉心于智慧的遊戲。象斯坦蔔克一流的大藝術家,受著夢想的侵蝕,可以名副其實的稱為夢想家。這批自我麻醉的癮君子個個以窮途潦倒收場;但在冷酷的環境鞭策之下,個個可以成為大人物。而且這些半吊子的藝術家非常可愛,博得人人喜歡,個個恭維,比著有個性,有蠻勁,反抗社會成法的真正的藝術家,反而顯得高明。因為大人物是屬他們的作品的。他們對一切的漠不關心,對工作的熱誠,使愚夫愚婦把他們當做自私;因為大家要他們和花花公子穿起同樣的衣服,過著隨波逐流而美其名曰循禮守法的生活。大家要深山中的獅子象侯爵夫人的哈巴狗一樣的梳理齊整,灑上香水。這些很少對手而難得遇到對手的人,勢必離群索居,與世隔絕,在大多數人眼裡變得不可解了,而所謂大多數原是些傻瓜,愚夫愚婦,妒賢害能的人與淺薄無聊的人。經過了這番分析,處在例外的大人物身旁,一個女人應該負起怎樣的任務,你們可以明白了吧。她應當象五年中間的李斯貝特,再加上愛,又謙卑、又體貼、永遠在那裡侍候著、微笑著的愛。 奧棠絲鑒於母親的痛苦,受著貧窮的壓迫,終於後悔無及的發覺了她過度的愛情無意中所犯的錯誤。但她不愧為她母親的女兒,一想到要文賽斯拉受罪,她就心疼;她太愛他了,不能做她親愛的詩人的劊子手,可是眼見悲慘的日子快要臨到,臨到她,她的孩子,和她的丈夫頭上。 貝特看見姨甥的漂亮眼睛含著淚,便說:「啊!啊!你不能絕望。你哭出一杯子眼淚也換不到一盤湯!缺多少呢?」 「五六千法郎。」 「我至多只有三千。此刻文賽斯拉在幹什麼?」 「有人出六千法郎,叫他和斯蒂曼合作,替埃魯維爾公爵做一套點心盤子。欠萊翁·德·洛拉和勃裡杜兩位的四千法郎,沙諾答應代付,那是一筆信用借款。」 「怎麼?你們拿了蒙柯奈元帥紀念像和浮雕的錢,還沒有還這筆債?」 「唉,這三年中間我們每年花到一萬二,收入只有兩千四。元帥的紀念像,除掉一應開支,淨到手一萬六。老實說,要是文賽斯拉不工作,我們的前途簡直不堪設想。啊!要是我能夠學會雕塑,我才會拚命去抓粘土呢,」奧棠絲說著,伸出一雙美麗的手臂。 由此可見少女並沒在少婦身上變質。奧棠絲眼睛發著光,依舊是那副剛強驃悍的性格;她的精力只能用來抱孩子,她覺得委屈。 「啊!親愛的小乖乖,一個懂事的姑娘要嫁一個藝術家,必須等他發了財而不是在他要去發財的時候。」 這時她們聽到斯蒂曼和文賽斯拉的腳聲和談話,他們送走了沙諾,又回進屋子。斯蒂曼,這個在新聞記者、有名的女演員、和時髦的交際花中間走紅的藝術家,是一個漂亮青年,因為瓦萊麗有心羅致,已經由克洛德·維尼翁引見過。斯蒂曼剛和大名鼎鼎的匈茲太太分手,幾個月以前她嫁了人,到外省去了。瓦萊麗和李斯貝特,從克洛德·維尼翁嘴裡聽到這個消息,認為這個文賽斯拉的朋友大有拉攏的必要。可是斯蒂曼為了避嫌疑,難得上斯坦蔔克家,而他和克洛德·維尼翁那次上飛羽街,貝特又不在場,所以這一天貝特還是與他初次見面。她把這個知名的藝術家打量之下,發覺他望著奧棠絲的那種眼神,很可能派他去安慰奧棠絲,要是文賽斯拉欺騙太太的話。的確,在斯蒂曼心中,倘使文賽斯拉不是他的老朋友,這位年輕的伯爵夫人倒是一個挺可愛的情婦;但是朋友的義氣把這個欲望壓下去了,使他不敢多到這兒走動。貝特注意到他那種拘謹的態度,正是男人見了一個不好意思調戲的女人的表示。 「這個青年人長得挺不錯哪,」貝特咬著奧棠絲的耳朵。 「真的?我從來沒有注意到……」 「斯蒂曼,我的好朋友,」文賽斯拉咬著他的耳朵說,「咱們之間不用客套,我有事跟這個老姑娘商量。」 斯蒂曼向兩位太太告辭之後,走了。 「事情談妥了,」文賽斯拉送客回來說;「可是這活兒要花六個月功夫,咱們先得有六個月的糧食。」 「我有鑽石呢,」年輕的伯爵夫人象一切疼愛丈夫的女子一樣,拿出那種了不得的熱誠。 文賽斯拉跟中亮出一顆眼淚。他坐下抱著妻子,回答說: 「噢!我會工作的。讓我做些大路貨應市,做一件定婚的禮物,或是做幾座人物的銅雕……」 「親愛的孩子們,」李斯貝特說,「你們將來是承繼我的,我一定留一筆大大的財產給你們,要是你們肯促成我跟元帥的親事,——而且事情倘使成功得早,你們跟阿黛莉娜都可以寄飯在我家裡。啊!咱們可以快快活活的一塊過日子。至於眼前,聽我一句老經驗的話:千萬不能上當鋪,那是借債的末路。我親眼看見窮人到了展期的時候付不出利息,把東西全部送了人。我可以替你們借到五厘起息的錢,只要寫張借票就行。」 「真的?那我們得救了!」奧棠絲說。 「那麼,我的孩子,你讓文賽斯拉去見一見債主,她是看我面子才借的。我說的是瑪奈弗太太;只要恭維她幾句,她就挺高興幫你們忙,因為她象暴發戶一樣好虛榮。親愛的奧棠絲,到那邊去一下吧。」 奧棠絲望著文賽斯拉,神氣就象待決的囚徒踏上斷頭臺。 「克洛德·維尼翁介紹斯蒂曼去過。據說是一個挺有意思的地方。」 奧棠絲把頭低了下去。她心中的感覺只有一個字可以說明,那不是一樁痛苦,而是一種病。 「哎,親愛的奧棠絲,你得學一學人情世故!」貝特懂得奧棠絲的態度是什麼意思。「要不然你得跟你母親一樣,呆在冷宮裡,象卡呂普索在尤利西斯動身以後那樣的哭哭啼啼①,而且到了那個年紀,還沒有忒勒瑪科斯②來安慰你呢!……」她學著瑪奈弗太太那套缺德話,「你得把世界上的人當做家用的器具,有用就拿過來,沒用就扔掉它。孩子們,把瑪奈弗太太先利用一下,過後再離開她得了。文賽斯拉多愛你,難道你還怕他有野心,對一個大你四五歲,象一束苜蓿一樣乾枯,而且……」 ①尤利西斯,即荷馬史詩《奧德修紀》中的奧德修,特洛亞戰爭的英雄。戰後回國時海上遇難,為一海島女仙卡呂普索所救,留在海島七年。後在宙斯的干預下,卡呂普索忍痛割愛,讓尤利西斯回國。 ②尤利西斯的兒子。 「我寧可當掉我的鑽石。噢!文賽斯拉!你不能去……那裡是地獄!」 「奧棠絲說得不錯!」文賽斯拉一邊說一邊擁抱他的妻子。 「謝謝你,朋友,」年輕的妻子快活到了極點。——「貝姨,你瞧,我丈夫是一個天使!他不賭錢,我們到處都是一塊兒去,要是他能盡心工作,那我真是太幸福了。幹嗎要到父親的情婦家裡去,她榨光了父親的錢,害得我們英勇的母親好苦!」 「孩子,害你父親的不是她,先是那個歌女,後來是你的婚事!天哪,瑪奈弗太太對他很有好處呢,哼!……可是我不應該說這些話的……」 「你替誰都要辯護,親愛的貝姨……」 孩子在花園裡哭喊,把奧棠絲叫了去。屋內只留下貝特和文賽斯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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