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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噓!您這樣會要他的命的!」施穆克大聲道。

  「再見了,先生。」她走過來像雷劈似的瞪了邦斯一眼,說道,「儘管我對您不好,您還是多保重吧。等您對我客氣了,覺得我做的一切是對的,我再來!在這之前,我就待在自己家裡……您是我的孩子,哪裡見過孩子反抗媽媽的?——不,不,施穆克先生,我什麼都不願意聽……我會給您送晚飯,侍候您的;可您去要個女看護來,去找布朗先生要一個。」

  說罷,她猛地拉上門,走了,震得一些貴重細巧的東西直晃動。病人聽到了瓷器的叮噹聲,這樣折磨著他,就像是車輪刑的致命一擊。

  一個小時之後,茜博太太又來了,可她沒有進邦斯的屋子裡,而是隔著房門喊施穆克,告訴他晚飯已經做好,放在飯廳裡了。可憐的德國人又來到飯廳,臉色蒼白,眼睛掛滿淚水。

  「我可憐的邦斯都糊塗了。」他說,「他竟然說您是個壞人,這都是他生病的緣故。」他想把茜博太太的心說動,而又不責備邦斯。

  「啊!我受夠了,他的病!聽著,他既不是我父親,又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兄弟,我孩子。他嫌惡我,好吧,那就算了!您呀,您知道,您到天邊,我也會跟著您;可是,一個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獻出了自己的心,拿出了所有積蓄,甚至連丈夫也顧不上,可不是嘛,茜博都病倒了,到頭來卻被當作壞人……這實在有點兒太過分了……!」

  「太過分?」

  「是的,太過分了!廢話就別說了。還是談談正事吧,你們欠我三個月的錢,每月一百九十法郎,總共五百七十法郎!另外,我代付了兩個月房租,這兒是收據,加上小帳和稅,為六百法郎;兩項加起來一千二不到一點,最後還有那兩千法郎,當然不要利息,總共是三千二百九十二法郎……您再想一想,要請女看護,再算上請醫生,買藥和女看護吃飯的開銷,您至少還得預備兩千法郎。所以,我又向佩勒洛特先生借了一千法郎。」她拿出戈迪薩爾給的那一千法郎,說道。

  施穆克聽著她算這筆賬,自然是整個兒聽呆住了,因為他對這種錢的事情,就像貓對音樂一樣,一竅不通。

  「茜博太太,邦斯是糊塗了!您原諒他吧,繼續照顧他,當我們的恩人吧……我向您下跪,求求您了。」

  德國人說著跪倒在茜博太太面前,吻著這個劊子手的雙手。

  「聽著,我的好貓咪。」她扶起施穆克,親了親他的額頭說道,「茜博都病倒了,躺在床上,我剛剛讓人去找布朗大夫。在這種情況下,我得把事情都安排清楚。再說,茜博剛剛見我回去時淚汪汪的,氣極了,不願我再到這兒來。是他提出來要錢的,您知道,那是他的錢。我們這些做女人的,有什麼法子呢。不過,要是把這三千兩百法郎還給他,也許他會消點氣。這是他的全部家產了,可憐的人,結婚三十六年了,就這麼點積蓄,都是他的血汗錢。明天就得還他錢,沒有一點商量餘地……您不瞭解茜博:他一發起火來,會殺人的。唉,我也許還能求得他同意,讓我再繼續照顧你們倆。您放心吧,我隨他說去,隨他怎麼想。他這口氣,我受就受了,因為我喜歡您,您是個天使。」

  「不,我這人很可憐,只愛自己的朋友,願意為救朋友的命而犧牲自己……」

  「可是錢呢?……我的好施穆克先生,就算您一個子兒也不給我,您也得弄三千法郎供自己開銷啊!說真的,要我是您,您知道我會怎麼辦嗎?我會一不做二不休,賣掉七八幅蹩腳的畫,然後再把因為地方擠沿牆堆在您房間裡的畫拿幾幅掛到客廳去!管他是這一幅還是那一幅,有什麼關係呢?」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太壞了!不錯,這是因為他生病的緣故,他身體好的時候,簡直像只綿羊!他有可能會起床,到處亂看;雖然他已經弱得連房門都邁不出,可萬一他到了客廳,畫的數目總算一幅也不缺吧!……」

  「不錯!」

  「等他身體完全恢復了,我們再把賣畫的事告訴他。到時,要是您願意向他承認賣畫的事,就把一切責任往我頭上推,就說得還我錢。沒關係,我不在乎……」

  「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隨便作主……」善良的德國人爽直地回答說。

  「那好,我讓您和邦斯上法庭去。」

  「那會要他的命……」

  「您挑選吧!我的天哪!把畫給賣了,然後您告訴他……

  您把法院的傳票給他看……」

  「行,您就讓法院來傳我們吧……我也就算有了個理由……我把判決給他看……」

  當天七點鐘,茜博太太去跟一個執達史商量過之後,來叫施穆克。德國人來到了塔巴洛先生面前,塔巴洛勒令他付錢;施穆克渾身哆嗦答了話,就這樣,他和邦斯被傳訊,要他們上法院去聽候付款的判決。看面前這個人的模樣,再加上字跡潦草難辨的法律文書,施穆克嚇壞了,再也無力反抗。

  「把畫給賣了吧。」他含著淚說。

  第二天清晨六點,埃裡·馬古斯和雷莫南克把他們要的畫都取了下來,兩千五百法郎的兩張收據完全合乎手續:

  「茲代表邦斯先生,將四幅畫售與埃裡·馬古斯先生,其得款兩千五百法郎整,此款應用作邦斯先生的生活費,第一幅為疑系丟勒所作的一幅女人肖像;第二幅為意大利畫派風格,亦為肖像畫;第三幅為布勒蓋爾的荷蘭風景畫;第四幅為佛羅倫薩畫派的《神聖家族》,作者不詳。」

  雷莫南克給的那張收據也是同樣的措辭,有格勒茲、克洛德·羅朗、魯本斯和凡·戴克的畫各一幅,但都以法蘭西和佛來米畫派的作品為遮掩。

  「這筆錢讓我相信了這些小玩藝兒還真有點價值……」施穆克接過五千法郎,說道。

  「是有點價值……」雷莫南克說,「這兒的東西,我願意出十萬法郎。」

  奧弗涅人受託幫了個小忙,從邦斯放在施穆克房間的那些次等的畫中,挑了八幅尺寸一樣框子也一樣的畫,取代了原來那八幅畫的位置。四幅傑作一到手,埃裡·馬古斯馬上以算帳為名,把茜博太太領到家中,可他拼命叫窮,說畫有毛病,得重新修補,只能給茜博太太三萬法郎作為傭金;他給茜博太太拿出法蘭西銀行印有一千法郎字樣的票子,一張張煞是耀眼,茜博太太忍不住接受了!雷莫南克拿他四幅畫作抵押,跟馬古斯借錢,馬古斯讓他也給茜博太太同樣數目的傭金。雷莫南克的四幅畫,馬古斯覺得太美了,他怎麼也捨不得再還回去,第二天,便給古董商送來了六千法郎的純利,古董商開了一張發票,把畫讓給了他。茜博太太有了六萬八千法郎的家財,舊話重提,又吩咐那兩位同謀一定要絕對保守秘密;她請猶太人幫她出主意,怎樣才能存放這筆款子而又不讓人知道是她的錢。

  「去買奧爾良鐵路股票,目前市價比票面低三十法郎,三年內您就能翻一翻;這樣,您只有幾張破紙頭,往錢包裡一放就沒事了。」

  「您在這兒等等,馬古斯先生,我到邦斯家的代理人那兒去一下,他想知道您肯出多少錢買上頭的那些東西……我馬上去把他給您找來。」

  「她要是寡婦,」雷莫南克對馬古斯說,「那我就賺了,瞧她現在有的是錢……」

  「要是她用她那些錢買奧爾良鐵路股票,兩年後就能翻倍。我那點可憐巴巴的積蓄都買了股票。」猶太人說,「那是我女人的陪嫁……律師還沒來,我們到大街上去轉轉吧……」

  「茜博已經病得很重了,要是上帝想把他召去,」雷莫南克說,「那我就有一個了不起的女人,讓她去開個商店,我的生意就可以做得很紅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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