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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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 「是的,外甥女!有的細木鑲嵌家具,有的瓷器,現在是再也做不出來了,就像再也畫不出拉斐爾、提香、倫勃朗、馮·艾克、克拉納赫的畫!……呃,中國人都很靈活,很細巧,他們今天也在仿製所謂禦窯的精美瓷品……可兩隻古禦窯燒出來的大尺寸花瓶要值六千、八千、一萬法郎,而一件現代的複製品只值兩百法郎!」 「您在開玩笑吧!」 「外甥女,這些價格讓您聽了吃驚,可根本算不了什麼。一整套十二客用的塞夫爾軟質餐具,還不是瓷的,要價十萬法郎,而且還是發票價格。這樣一套東西到一七五〇年在塞夫爾賣到五萬利佛爾。我見過原始發票。」 「還是說說這把扇子吧。」塞茜爾說,她覺得這件寶貝太舊了。 「您知道,自您親愛的媽媽抬舉我,同我要一把扇子以後,我便四處尋找。我跑遍了巴黎所有的古董鋪,也沒有發現一把漂亮的;因為我想為親愛的庭長夫人弄一件珍品,我想把瑪麗·安托瓦內特的扇子弄到給她,那可是所有名扇中最美的。可昨天,看到這件神品,我簡直被迷住了,那准是路易十五定做的。拉普街那個奧弗涅人是賣銅器、鐵器和描金家具的,可我怎麼到了他那兒去找扇子的呢?我呀,我相信藝術品通人性,它們認識藝術鑒賞家,會召喚他們,朝他們打招呼:『喂!喂!……』」 庭長夫人瞧了女兒一眼,聳聳肩,邦斯未能發覺這個快速的動作。 「我可瞭解他們,那些貪心的傢伙!『莫尼斯特洛爾老爹,有什麼新東西嗎?有沒有門頭飾板什麼的?』我開口便問那古董商,每次收集到什麼東西,他總是在賣給大商人之前讓我先瞧瞧。經我這一問,莫尼斯特洛爾便跟我聊開了,說起利埃納爾如何在德勒的小教堂替國家雕刻了一些很精美的東西,又如何在奧爾納城堡拍賣時,從那些只盯著瓷器和鑲嵌家具的巴黎商人手中搶救了一些木雕。『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他對我說,『可憑這件東西,我的旅費就可以掙回來了。』說著,他讓我看那張迭櫥式寫字臺,真是絕了!那分明是布歇的畫,給嵌木細工表現得妙不可言!……讓人拜倒在它們面前!『噢,先生,』他對我說,『我剛剛從一隻小抽屜裡找到了這把扇子,抽屜是鎖著的,沒有鑰匙,是我硬撬開的!您一定會問我這把扇子我能賣給誰呢……』說著,他拿出了這只聖盧西亞木雕的小盒子。『瞧!這扇子是蓬巴杜式的,與華麗的哥特體相仿。』『啊!』我對他說,『這盒子真漂亮,我看這挺合適!至於扇子,莫尼斯特洛爾老爹,我可沒有邦斯太太,可以送她這件老古董;再說,現在都在做新的,也都很漂亮。如今畫這種扇面的,手法高妙,價格也便宜。您知道現在巴黎有兩千個畫家呢!』說罷,我不經意地打開扇子,抑制住內心的讚歎,表情冷淡地看了看扇面上的兩幅畫,畫得是那麼灑脫,真妙不可言。我拿的是蓬巴杜夫人的扇子!華托為畫這把扇子肯定費盡了心血!『寫字臺您要多少錢?』『噢!一千法郎,已經有人給我出過這個價!』我於是給扇子報了個價錢,相當於他旅行需要的費用。我們倆瞪著眼睛相互看著,我發現我已經拿住這個人了。我遂把扇子放進盒子,不讓奧弗涅人再去細瞧;對盒子的做工,我一副看得入神的樣子,那可真是一件珍寶。『我買這把扇子,』我對莫尼斯特洛爾說,『那是因為這盒子,您知道,是它讓我動了心。至於這張迭櫥式寫字臺,遠不止一千法郎,您瞧瞧這銅鑲嵌得多細!簡直是樣品……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可不是複製的,獨一無二,是專為蓬巴杜夫人做的……』我那個傢伙只顧得為他那張寫字臺興奮,忘了扇子,再加上我又給他點出了那件裡茲內爾家具的妙處,作為報答,他幾乎把扇子白送給了我。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不過,要做成這種買賣,得要有經驗才行!那簡直是在鬥眼力,猶太人或奧弗涅人的眼力可厲害啦!」 老藝術家談起他如何以自己的計謀戰勝了古董商的無知,那種精彩的神態,那股興奮的勁頭,完全可成為荷蘭畫家筆下的模特兒,可對庭長夫人和她的女兒來說,那全都白搭,她們倆交流著冷漠而又傲慢的眼神,像是在說: 「真是個怪物!……」 「您就覺得這事這麼有趣?」庭長夫人問。 這一問,邦斯的心全涼了,他真恨不得揍庭長夫人一頓。 「我親愛的外甥媳婦,」他繼續說,「尋寶物,這可是像打獵!要跟對手面對面地鬥,可他們護著獵物不放!那就得鬥智了!一件寶物到了諾曼底人,猶太人或奧弗涅人手中,那就像是童話裡的公主被妖魔給守住了!」 「那您怎麼知道那就是華……您說華什麼來著?」 「華托!我的外甥媳婦,他是十八世紀法國最偉大的畫家之一!瞧,您沒看見這手跡?」他指著扇面的一幅田園畫面說,那畫的是一群偽裝的農女和貴人裝扮的牧羊人跳圓舞的場面。「多麼歡快!多麼熱烈!多棒的色彩!真是一氣呵成!像是書法大師的簽名,感覺不到絲毫雕鑿的痕跡!再看另一面:是在沙龍裡跳舞的場面!是冬春結合!多妙的裝飾!保存得多好啊!您瞧,扇環是金的,兩頭還各飾一顆小紅寶石,我把上面的積垢剔乾淨了。」 「要是這樣,舅舅,我就不能接受您如此貴重的禮品了。您還是拿去賺錢吧。」庭長夫人說道,可她巴不得留下這把華美的扇子。 「邪惡手中物早該回到德善之手了!」老人恢復了鎮靜,說道,「要經歷百年才能實現這個奇跡。請相信,即使在宮裡,也沒有哪個公主會有跟這件寶物相媲美的東西;因為很不幸,人類就慣于為蓬巴杜夫人之流賣力,而不願為一位德高望重的皇后效勞!」 「那我就收下了。」庭長夫人笑著說,「塞茜爾,我的小天使,快去看看,讓瑪德萊娜備好飯,別虧待了舅公……」 庭長夫人想把這筆帳一筆勾銷。她如此大聲地吩咐,實在有別于正常的禮節禮貌,聽去仿佛是結帳之後再賜給幾個小錢,邦斯臉霍地紅了,像個做了錯事當場被人逮住的小姑娘。這顆沙礫未免太大了些,在邦斯心裡翻滾了一陣。棕紅頭髮的塞茜爾,雖然年輕,但一舉一動都好賣弄,既擺出庭長的那種法官式的威嚴,又透出母親的那種冷酷,她一走了之,拋下可憐的邦斯去對付可怕的庭長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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