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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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這兩個老人的心境還有待說明的一點,恰正是最難讓一八四七年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讀者理解的東西,其原因恐怕是鐵路的修建促使金融有了驚人的大發展。這事情雖然不大,但卻很說明問題,因為這可以讓人對這兩顆心靈過分敏感的境況有個印象。 讓我們借用一下鐵路的形象加以說明,哪怕算是鐵路當初借我們的錢,現在作為償還吧。今天,當列車在鐵軌上飛速行駛時往往把那些十分細小的沙礫碾得粉碎。要是把這些旅客看不見的細沙塵吹到他們的腎臟裡,那他們便會患最可怕的腎結石病,劇疼難忍,最後死亡。那麼,對我們這個以列車的速度在鐵道上飛馳的社會來說,它根本不經意的那種看不見的沙塵似的東西,那種被不斷吹進那兩個生靈的纖維組織中的沙塵,無時不在使他們的心臟經受結石病似的侵蝕。 他們倆的心腸特別軟,看不得別人痛苦,往往為自己無力救助而悲傷。至於對自己經受的痛苦,他們更是敏感得到了病態的地步。年老也罷,巴黎上演的連續不斷的悲劇也罷,都沒有使這兩顆天真純潔、年輕的心變硬。他們倆越活下去,內心的痛苦越劇烈。可憐那些貞潔的人,那些冷靜的思想家和那些從沒有極端行為的真正的詩人,都是如此。 自從這兩位老人結合以來,他們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很相似,漸漸形成了巴黎拉出租馬車的馬兒特有的那種情同手足的風格。 無論春秋還是冬夏,他們都在早上七點鐘光景起床,用完早餐,便分頭去他們的學校授課,需要時也互相代課。中午時分,如有排練需要他,邦斯便去他的戲院,其他的空閑時間,他便全用來逛馬路。然後,到了晚上,他們倆又在戲院相聚,是邦斯把施穆克安插進戲院的,下面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邦斯認識施穆克的時候,剛剛得到了一柄指揮無名作曲家的元帥權杖,一支樂隊指揮棒!這個位置他並沒有去求,而是當時的大臣博比諾伯爵賜給他這個可憐的音樂家的。原來那個時候,這位七月革命的資產階級英雄動用了特權,把一家戲院許給了他的一位朋友,這是個暴發戶見了臉紅的朋友。那一天,伯爵坐馬車,在巴黎城碰巧瞥見了他年輕時代的一位老相交,看他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身著一件褪得說不清什麼顏色的禮服,腳上連鞋套也沒有,像是忙著在探幾筆大生意做,可惜資本承受不了。 這個朋友原是個跑生意的,名叫戈迪薩爾,以前為博比諾大商行的興旺出過大力。博比諾雖然封了伯爵,做了貴族院議員,又當了兩任部長,可絲毫也沒有忘了傑出的戈迪薩爾。不僅沒有忘了他,博比諾還要讓這個跑生意的添上新的衣裝,讓他的錢袋也鼓起來;因為政治也好,平民宮廷的虛榮也罷,倒沒有讓這位老藥品雜貨商的心變壞。戈迪薩爾是個見了女人發狂的傢伙,他求博比諾把當時一家破產的戲院特許給他,大臣把戲院給了他,同時還注意給他派了幾位老風流,他們都相當有錢,足以合夥辦一家實力強大的戲院,可他們迷的是緊身演出服遮掩的東西。邦斯是博比諾府上的食客,便成了那家許出去的戲院的陪嫁。 戈迪薩爾公司果真發了財,到了一八三四年,還想在大街上實現宏圖大略:建一座大眾歌劇院。芭蕾舞劇和幻夢劇有音樂,這也就需要一個勉強過得去,並且能作點曲子的樂隊指揮。戈迪薩爾公司接替的那個劇院經理部早已到破產的地步,自然雇不起抄譜員。 邦斯於是把施穆克介紹到劇院,做一名專職抄譜員,幹這個行當雖然默默無聞,卻要求具有真正的音樂知識。施穆克在邦斯的指點之下,和喜劇院專管樂譜的頭目的關係搞得很融洽,所以不必做那些機械性的工作。施穆克和邦斯這兩人搭配在一起,效果不凡。施穆克和所有德國人一樣,在和聲學方面造詣很深,邦斯寫了曲子之後,就由他精心做總譜的配器。有那麼兩三部走紅的戲,戲中伴樂的某些新鮮段落很受行家們的欣賞,可他們把這歸功於「進步」,從來不去理會到底誰是作者。所以,邦斯和施穆克被埋沒在了輝煌之中,就像某些人淹死在自己的浴缸裡。在巴黎,尤其自一八三〇年以來,誰要是不quibuscumque viis①,用強硬的手腕把眾多可怕的競爭對手擠垮,那就出不了頭;因此,腰板子要很硬,可這兩位朋友心臟長了結石,限制了他們作出任何野心勃勃的舉動。 ①拉丁文,意為「想方設法」。 平常,邦斯都在八點鐘左右上他那家戲院,好戲一般都在這個時候上,戲的序曲和伴奏需要極其嚴格的指揮。大部分小劇院在這方面比較寬鬆;而邦斯在跟經理部的關係上從來都是表現出無所求的態度,所以相當自由。再說,需要時,也有施穆克代他。 隨著時間的推移,施穆克在樂隊的地位站住了腳跟。傑出的戈迪薩爾也看出了邦斯這個合作者的價值和用處,只是不明說而已。那時候,得像大劇院一樣,他們不得不給樂隊添了一架鋼琴。鋼琴放在樂隊指揮台的旁邊,施穆克甘心情願坐上這把臨時交椅,義務彈奏鋼琴。當大家瞭解了這個善良的德國人,知道他既沒有野心,也沒有什麼架子,也就被樂隊所有的音樂師接受了。經理部以微薄的酬金,又讓施穆克負責擺弄街道的那些小劇院見不到但卻常又不能少的樂器,諸如鋼琴,七弦豎琴,英國小號,大提琴,豎琴,西班牙響板,串鈴以及薩克斯人發明的那些樂器。德國人雖說不會耍弄自由的偉大器具,但一個個天生都會演奏所有的樂器。 這兩位老藝人在劇院極受愛戴,他們在那兒如同哲人,與世無爭。他們眼裡像是上了一層厚膜,對任何一個劇團都不可避免的弊病視而不見,比如,迫於收入需要,劇院的芭蕾舞團裡往往混雜著一幫男女戲劇演員,這種可怕的大雜燴自然會惹出種種麻煩,讓經理、編劇和音樂家們大傷腦筋。善良謙遜的邦斯很尊重別人,也很珍重自己,這為他贏得了眾人的敬重。再說,在任何階層,清白的生活,完美無瑕的德行,即使心靈再邪惡的人,也會對它產生某種敬意。 在巴黎,一種美的德行就如一顆大鑽石,一個珍奇的寶物一樣受欣賞。沒有一個演員,一個編劇,一個舞女,哪怕她多麼放肆,敢對邦斯或他的朋友耍什麼手腕,或開惡毒的笑話。邦斯有時也到演員休息室走走;可施穆克只知道戲院門外通往樂隊的那條地下甬道。當善良的德國老人參加某場演出,幕間休息時,他也壯著膽子瞧一瞧劇場裡的觀眾,常向樂隊的首席笛手,一個生在斯特拉斯堡但原籍為德國凱爾鎮的年輕人,打聽那包廂裡幾乎總是擠得滿滿的人物為什麼那麼怪。 施穆克從笛手那兒受到了社會教育,對輕佻美女那傳奇般的生活,形形色色的非法的婚姻方式,紅角兒的花天酒地,以及劇院引座女郎的非法交易,他那個天真的頭腦漸漸地也相信了。在這位可敬的人看來,正是這種罪孽的所謂無傷大雅,最終導致了巴比倫的墮落。他聽了總是笑笑,仿佛是天方夜譚。聰明人當然明白,拿句時髦的話說,邦斯和施穆克是受剝削者;不過,他們失去了金錢,但卻贏得了敬重,贏得了別人善良的對待。 劇院有一出芭蕾舞劇走紅,戈迪薩爾公司轉眼間賺了大錢,事後,經理部給邦斯送了一組銀質的雕像,說是切利尼①的作品,其價值驚人,成了演員休息室裡的談話資料。這套雕像可花了一千二百法郎。可憐的老實人非要把禮物退回去,戈迪薩爾費了多少口舌才讓他收下。 ①切利尼(一五〇〇—一五七一),意大利佛羅倫薩金匠,雕刻家,一五四二年由法國國王批准入了法國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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