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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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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聽:藝術家是傳教士,藝術是宗教,它有自己的教士和殉教者。熱納羅一旦說開了頭就忘乎所以,信口雌黃,牛皮吹得連德國的哲學教授也得甘拜下風。你對他的信念大加讚賞,而他實際上什麼也不相信。他的歌曲好似一股神秘的清流,向你傾注愛情,把你捧上九霄雲外,他以狂喜的目光瞅著你,注視著你對他的讚賞,心裡在想:『他們真的當我是神仙嗎?』這時候,他有時會自言自語說:『我吃的通心粉太多了。』你自以為受到他的喜愛,其實他恨你,你卻不知何故。我呀,我知道為什麼,因為前一天他遇見了一個女人,一時衝動愛上了她。他以虛假的愛情和溫存來侮辱我,使我為他勉強的忠實付出昂貴的代價。他永遠聽不夠人家的讚揚。他偽裝一切,玩弄一切,既假裝快樂,也假裝痛苦,而且裝得極象。他討人喜歡,我愛他;他只要願意人家愛上他,他就可以讓人家愛上他。我曾經讓他討厭自己的歌喉,他獲得成功更多的是依靠歌喉,而不是他的作曲才能。他寧願做羅西尼那樣的天才,而不願做呂比尼①那樣渾厚有力的歌唱家。我愛他是犯了錯誤,我心甘情願把這個偶像維護到底。孔蒂象許多藝術家一樣講究吃喝,他喜愛自己的安逸,自己的享樂。他風流,雅致,衣冠楚楚。而我呢,不管他愛好什麼,我總儘量滿足,因為我喜愛這個既有弱點又有心計的人。別人羡慕我,我則偶爾報以憐憫的一笑。我欣賞他的勇氣。他很勇敢,據說,勇敢是唯一與虛偽毫無關係的品德。有一次在旅行時,我眼見他經受了考驗:他甚至不顧他所珍惜的生命。可是在巴黎,我卻又目睹他表現出我所謂的思想懦怯,真是怪事!朋友,所有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對可憐的侯爵夫人說:『您不知道自己踏進了什麼樣的深淵。您是搭救可憐的安德洛墨達公主的英雄珀耳修斯,您把我身上的大石頭解開了②。如果他愛您,那敢情好!但是我擔心他可能只愛他自己。』熱納羅驕傲透頂。我不是侯爵夫人,我不是卡斯泰朗家的人,我很快會被人遺忘的。我以極大的興趣對這個人的本性作徹底的研究。我雖然確知結果如何,但我仍願意看一看孔蒂耍的手腕。我可憐的孩子,我眼見他耍了一個星期的虛情假意和卑劣的滑稽戲。我不想對您講得很具體,您會在我這兒見到這個人的。不過,他知道我瞭解他的底細,所以現在很恨我。要是他能殺了我而不被人知道,我兩秒鐘也活不成。我什麼也沒有對貝阿特麗克絲說。熱納羅以為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侯爵夫人,這對我來說始終是最大的侮辱。他變得越來越失魂落魄,神情迷惘,因為他不相信別人會有善意。他還繼續在我面前偽裝由於離開我而感到不幸。您會覺得他待人極為真摯,溫柔體貼,慷慨大方。在他眼裡,所有女人都是聖母。只有同他長期生活在一起才能瞭解他的虛偽面貌,瞭解他笑裡藏刀的騙人把戲。他那副堅信不移的神情,上帝也會上當受騙的。因此您會被他那溫文爾雅的舉止迷惑住,但您永遠也不要相信他那推理迅速而嚴密的內心想法。我們不要談他了。我當時抱無所謂的態度,照常在我家接待他們。這情況使得敏感之至的巴黎社交界對其中的蹊蹺一無所知。 ①呂比尼(1795—1854),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曾在羅西尼的歌劇中扮演奧賽羅。 ②典出希臘神話故事傳說:海怪把埃塞俄比亞公主安德洛墨達縛在大石頭上,以平息受她母親侮辱的天神的憤怒。宙斯的兒子珀耳修斯殺死海怪,解救了她,並娶她為妻。 「熱納羅儘管驕傲透頂,無疑還需要在貝阿特麗克絲面前裝腔作勢:他是個十足的偽君子。他使我感到意外,我本來以為他會提出私奔的要求,可是在巴黎生活的種種考驗之中快活了一年之後,名譽受到損害的卻是侯爵夫人。當時,她已有數日未同熱納羅見面,於是我請他吃晚飯,讓她晚上到我家來會他。羅什菲德完全沒有料到。可是貝阿特麗克絲對她丈夫十分瞭解,她經常對我說,如果他發現她不貞而蔑視她或者折磨她,她寧願歷盡艱辛,也不願再同他生活在一起。我選擇的是我們的朋友德·蒙柯奈伯爵夫人舉行晚會的日子。貝阿特麗克絲看見僕人給他丈夫端來咖啡之後,便起身離開餐廳去更衣,儘管她從未這麼早就為晚上出門而梳妝打扮。羅什菲德知道她提前離開餐廳是準備出門,便說:『梳頭的還沒來呢。』她回答:『泰蕾絲給我梳。『你到哪兒去呀?你不是八點鐘到德·蒙柯奈夫人家去嗎?』『是的。』她說,『但我先要到意大利歌劇院去聽第一幕戲。』伏爾泰小說中,那位盤問休倫人的法官①比起這些遊手好閒的丈夫來,簡直是個啞巴。貝阿特麗克絲趕快逃開,免得再聽到她丈夫喋喋不休的詢問。但她丈夫說:『那麼,我們一起去吧。』他這樣做沒有任何惡意,他沒有任何理由懷疑自己的妻子,她享有充分的行動自由!不論什麼事,他都儘量不使她感到自己礙事,他是很自愛的。再說,貝阿特麗克絲的行為,即使最愛挑剔的人也找不到絲毫把柄。侯爵打算去哪兒,誰也不知道,也許是想去情婦家!反正他在吃晚飯前已經穿戴好了。他聽見妻子的馬車在院裡臺階前的挑篷下滾動時,他只要拿起手套帽子就可動身。他走進她的房間,看見她已穿戴完畢。可是,她見到他,感到驚訝之至,『你到哪兒去?』她問。『我不是說過,陪你去看戲嗎?』侯爵夫人心裡極不樂意,強忍著不在臉上流露出來,可是氣得兩頰通紅,仿佛塗了胭脂一般。『那就一起走吧。』她說,一肚子的無名火想要發作。羅什菲德跟在妻子後面,沒有聽出妻子語氣中流露出的情緒。『去意大利歌劇院?』羅什菲德說。貝阿特麗克絲大聲說:『不去意大利歌劇院!去德·圖希小姐家。』待車門關上以後,她又說:『我有幾句話要對她說。』車子出發了。她接著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先送你去意大利歌劇院,然後再去她家。』侯爵說:『用不著。你如果只有幾句話要對她說,我可以在車裡等你。現在是七點半。』貝阿特麗克絲要是對她丈夫說:『你去劇院看戲吧,別纏著我。』侯爵會乖乖地聽從她的指揮。可是她同所有有頭腦的女人一樣,自知有過失,生怕丈夫產生疑心,只好忍耐著。當她想撇開意大利歌劇院到我家來時,她的丈夫陪著她。她走進來,面孔因氣忿和煩躁而漲得通紅。她走到我身邊,用無比平靜的神情低聲對我說:『親愛的費利西泰,明天晚上我同孔蒂去意大利,請他做好準備,預備好車子和護照等在這兒。』然後她同丈夫一起離去。熱戀的情人是不借一切代價要獲得自由的。貝阿特麗克絲自認為已經與熱納羅結了不解之緣,一年來她的行動受到約束,不能常常同他約會,感到十分痛苦。因此,她說的話,我絲毫也不感到驚訝。處在她的地位,憑我的個性,我也可能這樣做。她眼看丈夫妨礙她,而不能指責丈夫,因此決定私奔。她是用大災來防避小災。孔蒂樂不可支,我很傷心。他樂,僅僅是虛榮心獲得了滿足而已。他正在興頭上,說:『這才叫做愛呢!有幾個女人能這樣毀掉她們的名聲,毀掉她們的財富,毀掉她們的一生啊!』我對他說:『是的,她愛您,可是您並不愛她!』他頓時滿臉怒容,大發脾氣:他哇啦哇啦同我爭吵,向我描繪他如何如何愛她,說他自己都不曾預料到會愛得那樣入迷。我聽了無動於衷,照舊將他意外地去意大利旅行所需要的盤纏借給他。貝阿特麗克絲給羅什菲德留下一封信,次日晚間就動身去了意大利。她在那兒住了兩年,給我寫過幾封信,封封書信情見乎辭,感人肺俯。這可憐的女兒家把我看作唯一理解她的女人,對我念念不忘。她說她欽佩我。作曲家們在巴黎有財源,而熱納羅在意大利得不到資助。為換錢用,他寫了一部歌劇。喏,這是貝阿特麗克絲的信。要是您這年紀已經能夠分析女人的心思,您現在就能瞭解她了。」她一邊說,一邊把信遞給卡利斯特。 ①見伏爾泰的小說《天真漢》,《伏爾泰小說選》中譯本第170頁。 這時,克洛德·維尼翁走了進來。卡利斯特和費利西泰沒有料到克洛德·維尼翁這時候會來,一時間兩人都住了口;費利西泰感到意外,卡利斯特隱約感到不安。克洛德·維尼翁三十七歲,年紀還輕,已經禿頂;寬大的前額似乎籠罩著一層愁雲;一張說話不饒人的嘴上掛著譏諷的冷笑。他那張過去紅潤現在鐵青的面孔過早地憔悴了,儘管如此,他看上去仍然很氣派。他在十八歲至二十五歲的年紀上,幾乎長得同非凡的拉斐爾①一模一樣。 ①拉斐爾(1483—1520),意大利畫家、雕刻家兼建築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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