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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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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倘若我願意……」 「願意什麼?」她緊跟著問。 我回答說:「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也沒有好奇心了;可是我要願意的話,明天就能知道您的全部秘密。」 「您能夠嗎?我才不信呢!」她竭力掩蓋心中的不安,可也不大掩蓋得了。 「真的不信嗎?」 「當然,」她搖搖頭,「我倒要試試您的本領呢。」 我指著她的手說:「先是這些美麗的手指已經說明您不是一個少女,更不是一個做活的人!其次,您也不叫戈班太太;有一回您當我的面收到一封信,您對瑪麗說:——喂,這是您的。——瑪麗才是真正的戈班太太。您冒用了女管家的名字。噢!太太,您對我不用害怕。我是您最忠心的朋友……朋友,您聽明白沒有?這個在法國被人濫用,拿來稱呼敵人的名詞,我只想到它聖潔的動人的意義。這個朋友願意幫助您抵抗一切,願意您盡可能得到幸福,一個象您這樣的女子應該有的幸福。誰又知道我無意之間使您痛苦,是不是有意而為呢?」 「不錯,」她帶著威嚇的意味說,「我要您好奇,要您把所能打聽到的關於我的事統統告訴我,可是……」說到這裡,她舉起手指,「您也得告訴我,您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我在這裡享的一點兒清福能不能維持下去,就靠您打聽的結果決定。」 「就是說您預備溜走嗎?」 「高飛遠走!」她嚷道。「飛到新大陸去……」 我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不管上哪兒,您反正得引起人家的熱情,逃不出熱情的魔掌。天才與美女,都註定要放出燦爛的光芒,引人注目,惹人妒羨,招人譭謗的。巴黎是沒有阿拉伯強盜的一片沙漠,世界上只有在巴黎,一個人才能隱姓埋名,靠自己的工作餬口。你抱怨什麼?我是什麼人?不過是一個僕人而已,不是戈班太太而是戈班先生。萬一您要和人決鬥,也該要一個證人吧。」 「不管這些,我要您去打聽我的底細。我已經說過:我要您這麼辦!現在咱們別提了,」她這麼說著又拿出嫵媚動人的風度,那是你們(領事望著在座的婦女)都能隨心所欲支配的。 我回答說:「那麼好吧,明天這時候,我來把得到的消息告訴您。可是您不能恨我!您會不會拿出一般女人的手段來對付我呢?」 「一般女人是怎麼的?」 「她們叫我們作了極大的犧牲,然後過些時候又埋怨我們的犧牲,仿佛把她們侮辱了似的。」 她很狡猾地回答:「倘若她們要求你們做的事,你們覺得是犧牲,那麼她們的埋怨是對的……」 「不說犧牲,只說是勉強做的吧……」 「那就是說你們本來是不願意做的。」 我說:「啊,對不起,我忘了女人和教皇是永遠不會錯的。」 她靜默了半晌,又道:「天哪!我這點兒安靜是用多麼高的代價換來的,偷偷摸摸享受的;可是只要兩句話就能把它毀掉……」 她站起身子,仿佛把我忘了,只自言自語地說著:「上哪兒去呢?怎麼辦呢?……我花了多少心血佈置這個可愛的家,預備在這裡終老,難道非離開不成嗎?」 「在這裡終老?」我很明顯地表示吃了一驚。「難道您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不能再作工,假花跟化妝品可能因競爭而跌價嗎?……」 「我已經有三千法郎積蓄了,」她說。 我叫道:「天哪!這筆數目表示省吃儉用,吃了多少苦哇! ……」 「明兒見,」她說,「我失陪了。今晚上我簡直變了一個人,想自個兒靜靜。我不是得鼓足勇氣以防萬一嗎?因為,倘若您能知道什麼事,別人也能知道,那就……」然後她用直截了當的口氣,作了一個很威嚴的手勢,說了聲:「再見。」 「好,咱們明兒來決一勝負,」我故意堆著笑容,為了不致在這場戲裡丟掉我那種滿不在乎的性格。 從很長的花徑上走出去的當口,我不由得重複了一句: 「好,明兒來決一勝負!」 而象每天晚上一樣和我在大街上相會的伯爵,也叫了聲: 「好,明兒來決一勝負!」 奧克塔夫的焦急憂慮與奧諾麗納的不相上下。我和伯爵沿著巴士底城壕直走到清早兩點,好比兩個將軍在作戰的前夜察看陣地,估計種種可能性,認為勝利的關鍵全靠一個偶然的機會。這一對硬拆開的夫婦是整夜不得闔眼的了:一個是因為存著希望而睡不著;一個是心驚肉跳,惟恐團圓而睡不著。人生的戲劇並不在於外界的境遇而在於情感,它是在內心搬演的,或者說在所謂精神世界那個遼闊的天地中搬演的。奧克塔夫與奧諾麗納兩人的活動和生活,始終不出思想深刻、意境高遠的人活動的區域。 我準時而去。晚上十點,我第一次被請進那間藍白兩色的精雅的臥室,那個受傷的鴿子的窩。伯爵夫人望著我想說話,但看到我非常恭敬的神氣,立刻大吃一驚。 我莊嚴地微微笑著,叫了聲:「伯爵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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