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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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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一日。 我決定就這麼辦。我去找博姆加德。為什麼恰恰就是去找他呢?就因為他不是精神病醫生,就因為他年輕,而且還是大學同窗。他那人健康,強壯,可是性情柔和,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我是記得他的。興許,他會找……我能從他那兒得到關切。他是能想出什麼法子來的。且讓他把我帶到莫斯科去吧。我可不能上他那兒去喲。我已經獲准休假了。我得躺著。我不去醫院上班了。 我可是誣衊了那個男醫士了。喏,人家笑笑……並沒有什麼的。他常來看望我。總是請我到班上去聽診聽診。給他指點指點。 我沒答應。又找拒絕的藉口?我可不願杜撰什麼藉口了。 給博姆加德的那封短信已經寄出。 人們啊!有誰能幫幫我呢? 我悲愴地歎息起來。如果有誰讀到這句話,他會以為——這是做作。不過,誰也不會讀到的。 在給博姆加德寫信之前,我把一切都回想起來了。腦海裡尤其浮現出十一月的莫斯科的火車站,那時,我從莫斯科逃出。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晚上。我在廁所裡注射偷來的嗎啡……那真是活受罪。門口擠滿了人,人聲如鋼鐵般轟鳴,人家責駡我久久地占著地方,雙手不住地顫抖,門鉤也不住地在顫抖,眼瞅著,門馬上就要敞開來…… 就是從那會兒起始,我身上便生出一些癤子。 回想起這一切,我哭了一夜。 十二日夜。 又是一次哭泣。夜間的這份軟弱這份下作又有什麼用處呢? 一九一八年二月十三日拂曉時分記于戈列洛沃 我滿可以祝賀自己了:我已經是一連十四個小時都沒有打針了!一連十四個小時呀!這可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字。天色已然濛濛發亮。我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完全健康的人了。 應當按照深思熟慮的決定去行事。我並不需要博姆加德,也不需要任何人,拖延自己這條生命,哪怕再延長一分鐘,也是可恥之舉。延續這條生命嗎——不,絕不能。藥,就在我手邊哩。我先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喏,得了,下手吧。我對誰也不欠下什麼的。我毀掉的只是我自個兒,再有,就是安娜。我還能怎麼辦呢? 時間能治癒一切的,就像阿姆涅麗絲吟唱的那樣。她的日子,當然,過得又單純又輕鬆。 這本筆記留給博姆加德。一切…… 一九一八年二月十四日,拂曉時分,我在遠方的一個小鎮上,讀完了謝爾蓋·波利亞科夫的這些筆記。擺在這裡的這些筆記是全文,沒有經受任何改動。我不是一名精神病醫生,我不能有把握地說,這些筆記是否可資借鑒,是否為人所需呢? 在我看來,它們還是為人所需的。 現在,在十個年頭都過去之後的今天,——這些筆記所引發的那份憐憫與那份恐懼均已逝去。這很自然;但是在現如今,當波利亞科夫的軀體早已腐爛,對他這人的記憶也全然消失的時候,重讀這些筆記之後,我依然對它們有興趣。興許,它們還是為人所需的?我是敢斗膽斷然肯定這一點的。安娜·基裡洛夫娜於一九二二年在她工作的那個地段死於麻疹傷寒。阿姆涅麗絲——波利亞科夫的首任妻子——棲居國外。她不會回來的。 我能否將人家贈送給我的這些筆記發表出來呢? 我能。我能發表的。醫生博姆加德。 一九二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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