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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最後的風波(4)


  「對不起,說到底,這太可笑了,」卡羅維夫仍然在強詞奪理,「一個人是不是作家,絕不是由證件決定的,而是由他所寫的東西決定的!我這腦海裡現在正醞釀著什麼樣的構思,您怎麼知道?他這顆腦袋裡呢?」卡羅維夫指了指河馬的頭,河馬就馬上摘下帽子,仿佛是要儘量讓這位女公民看得清楚些。

  「先讓別人過去,公民們!」這位婦女已經很不耐煩了。

  卡羅維夫和河馬往旁邊一閃,讓一個穿灰西裝的作家進去了。那人穿著夏季白襯衫,沒系領帶,襯衫領子翻到西裝上衣領子外面,腋下夾著幾張報紙。他向守門的婦女點頭致意,邊走邊在遞到他面前的本子上簽了個花體字,隨即向涼臺餐廳內部走去。

  「哎,那冰鎮啤酒是給人家的,給人家的!」卡羅維夫傷心地說,「咱們別想撈著!咱們這些可憐的流浪漢白白幻想了半天,多麼想喝上一杯啊!可是,不行,咱們的處境大可悲,太困難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河馬只是攤開雙手,苦笑一下,把帽子又戴在他的圓腦袋上。他那一頭濃密的黑髮很像貓頭上的毛。這時,一個聲音在把門的女公民頭頂上響起來。聲音並不高,但顯然很有權威:

  「讓他們進去吧,索菲婭·帕甫洛夫娜!」

  管登記的婦女不由得一驚:原來是綠花牆中間露出一個穿燕尾服的人的白胸脯和一張蓄著短須的海盜般的臉。那人對兩個破衣爛衫的可疑來客賠著笑臉,甚至像是在邀請他們進去。這位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的權威,在他掌管的這個餐廳裡,可以說是無所不在,人人都可以感覺到。於是,索菲婭·帕甫洛夫娜馬上畢恭畢敬地向卡羅維夫問道:

  「請問貴姓?」

  「帕納耶夫。」卡羅維夫也客氣地回答。那婦女登記上卡羅維夫的姓氏,又抬起詢問的目光看了看河馬。

  「斯卡比切夫斯基。」河馬用嘶啞的聲音說,不知為什麼指了指腋下的汽油爐。索菲婭·帕甫洛夫娜把這個姓氏也登記上,把登記本遞過來請二人簽名。卡羅維夫在寫著「帕納耶夫」的格中簽了個「斯卡比切夫斯基」,阿馬則在「斯卡比切夫斯基」一格中簽上了「帕納耶夫」。使索菲婭·帕甫洛夫娜更為震驚的是,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竟親自滿臉賠笑地把兩位客人讓到了對面涼臺邊上最好的位置上:那裡不僅綠蔭最濃,而且小桌旁邊還透進綠花牆外射來的一束陽光,給人以十分舒適、明快的感覺。索菲婭·帕甫洛夫娜奇怪地眨著眼,盯著兩位不速之客留下的簽名,琢磨了許久。

  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的態度不僅使索菲娜·帕甫洛夫娜吃驚,而且也使餐廳服務員們大為震驚。他親自從小桌下拉出座椅,請卡羅維夫坐下,然後對一個服務員擠了擠眼一對另一個小聲說了句什麼,兩名服務員就圍著客人忙碌起來。其中一位客人這時已經把他帶著的小汽油爐放到地上,緊挨在他的皮靴旁邊。餐桌上原來鋪的有黃斑的舊桌布馬上被撤掉了。一塊漿得沙沙響的潔白桌布,像阿拉伯牧民的大斗篷似的,在空中一抖,鋪在桌上。而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這時已經悄悄地、但卻是富有表情地俯身到卡羅維夫耳邊問道:

  「侍候您二位吃點什麼?有一種特製的幹魚脊肉……是我從建築師代表大會接待組搞來的……」

  「您……嗯……就給我們隨便來點小吃吧……嗯……」卡羅維夫和顏悅色地說著,坐到椅子上,伸開兩腿。

  「明白了。」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聞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長地回答說。

  服務員們見餐廳主任如此敬重這兩位怪客,自然也就打消了疑慮,認真地忙碌起來。河馬剛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頭塞到嘴裡,一個服務員便急忙劃著火柴送了過來;另一個服務員托著一盤叮噹響的綠標簽酒瓶和杯子跑到桌前,把一個個形狀各異、高低不等的玻璃酒杯擺在桌上。在格裡鮑耶陀夫之家涼臺的帆布遮陽傘下,用這種高腳杯喝上一杯……或者,如果我們按後來的時間講的話,還可以用過去時說喝上了一杯納爾贊礦泉水,那有多麼愜意啊!

  「我今天請您二位嘗嘗松雞肉排吧。」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歌唱般細聲細氣地說。戴著破夾界眼鏡的客人對這位原兩桅海盜船船長的建議感到滿意,透過那片完全無用的破玻璃向他投以讚賞的目光。

  帶著夫人來用餐的小說家、別號「旱風」的彼得拉科夫,這時正在旁邊餐桌上吃完他的煎豬排。他以作家特有的敏銳觀察力發現了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這種殷勤態度,感到十分驚訝;但他的夫人,一位頗為莊重的婦女,看到海盜對卡羅維夫這樣殷勤卻有些嫉妒了。她用羹匙敲了敲盤子,表示:怎麼老不給我們來下一道菜?……該給我們上冰激淩了!怎麼回事?

  但是,阿奇霸德只對彼得拉科夫太太送過去一個討好的微笑,派過一個男服務員來,他本人則仍然圍著他的兩位貴客打轉。噢,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真不愧是個聰明人!要論目光的敏銳,他大概並不比任何作家稍差!他早已聽說了瓦列特劇院那場魔術表演,聽說了這幾天發生的各種怪事,而且與別人不同的是,他並沒有把別人提到的「穿方格衣服」、「像貓」這類的話當作耳旁風。所以,今天他一看這種情況,立刻就猜到了這兩位怪客的來歷。既然猜到,當然,他是絕不會同他們爭吵的。而那個索菲娜·帕甫洛夫娜可倒好!這兩位光臨了,她還想阻攔——虧她想得出!其實,話又說回來,對她這樣的人還能要求什麼呢!

  彼得拉科夫夫人傲慢地用小勺杵著已經開始融化的奶油冰激淩,氣鼓鼓地看著旁邊兩個小丑打扮的人跟前桌上像施了魔法似的擺滿了美味佳餚。洗得乾乾淨淨的碧綠的生菜葉在鮮魚子盤裡顯得耀眼……轉眼間,又給他們特地推過來一張小桌,桌上有個冰冷的。外面掛著水珠的小圓筒……

  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維奇看到一切都安排得非常滿意,看到服務員飛快地雙手捧過來一個平底鍋,鍋上的東西還在發出噝噝的響聲,這才允許自己暫時離開兩位神秘顧客,而且還事先小聲向他們「告了假」:

  「請二位原諒!我得出去一下!得親自去看看煎松雞肉排做得怎麼樣。」

  他離開餐桌,進入餐廳的後門。這時,如果有誰能繼續跟蹤阿奇霸德,對他進行觀察的話,無疑會對他後來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

  這位餐廳主任並沒有徑直去廚房看煎肉排,而是朝餐廳的庫房走去了。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庫房,進去後把門關好,打開大冷藏櫃,伸進手去,唯恐弄髒他那潔白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出了兩大條沉重的幹魚脊肉,用報紙包起來,又用細繩捆好,放到了一旁。然後他到旁邊房間去,看了看自己的絲綢襯裡的夾大衣和禮帽是否還放在原處。只是在這之後他才到廚房去看了看——廚師正認真地製作海盜答應請客人品嘗的松雞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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