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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碰壁的來訪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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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在坐著的人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坐著的人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隨即站起身來。幾秒鐘後,房管所裡就剩下波普拉南斯基一個人了。 波普拉甫斯基快步穿過鋪了柏油的庭院,向第六個門的第50號住宅走去,邊走邊懊惱地想:「唉,麻煩啦!真該把他們全都……」 波普拉甫斯基剛一按門鈴,門就打開了。他走進昏暗的前室,不禁有些吃驚:不知道是誰給他開的門,前室裡竟一個人也沒有,只是凳子上蹲著一隻大得出奇的黑貓。 馬克西米利安·安德烈耶維奇咳嗽了兩聲,踏了踏腳,這時書房的門打開,卡羅維夫走出來。波普拉甫斯基很有禮貌、但又不失身份地對他點了點頭說: 「我姓波普拉甫斯基,是故去的柏遼茲的……」 但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卡羅維夫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髒手帕,捂住鼻子,歇歇地哭起來。 「……的姑父……」 「不必說啦,不必說啦,」卡羅維夫打斷他的話,同時拿開堵鼻子的手帕說,「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就猜到一定是您!」他說著,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邊哭邊大聲說:「真是糟糕,啊?這叫什麼事呀?啊?」 「是讓有軌電車軋死的?」波普拉甫斯基小聲問道。 「一點兒不錯!」卡羅維夫大聲回答,淚水從夾鼻眼鏡底下流出來,「一點兒不錯!我親眼看見的。您信不,一下子,腦袋就搬家了!右腿,嘎巴一聲,兩截了!左腿,嘎巴一聲,兩截了!您瞧瞧,這些個有軌電車都幹些什麼事!」於是他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頭碰到穿衣鏡旁邊的牆上,索性倚著牆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渾身發抖。 柏遼茲的姑父深為這陌生人的真情所感動,心想,「都說如今沒有熱心腸的人了,看,這不是嗎!」他自己不由得也覺得鼻子發酸了。但是,與此同時,也有一小片使他感到不快的烏雲籠罩住他的心頭,他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熱心腸的人會不會已經把戶口報在死者這所住宅裡了呢?生活中可不乏這類事例呀。 「對不起,請問,您是我親愛的內侄米沙的生前好友吧?」波普拉甫斯基用衣袖擦著沒有眼淚的左眼,同時用右眼認真地研究著悲拗異常的卡羅維夫。但痛哭流涕的卡羅維夫在說些什麼,根本聽不清,只能聽清一再重複的「嘎巴一聲,兩截了!」幾個字。盡情痛哭一場之後,卡羅維夫這才把腦袋離開牆壁,自言自語地說: 「不行,我再也受不了啦!我得去喝三百滴乙醚源草配!」他把淚人兒似的臉轉向波普拉甫斯基說,「看看,都怪這些個有軌電車!」 「對不起,請問,是您給我拍的電報吧?」波普拉甫斯基問道,同時還在冥思苦想:這個奇怪的「喪主」究竟是誰呢? 「他拍的!」卡羅維夫指著大黑貓說。 波普拉甫斯基睜大眼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不行,我受不了!我支持不住了!」卡羅維夫用鼻子大聲抽著氣說,「我老是想起車輪軋腿那個情景……一個輪子總有一百五六十公斤……嘎巴一聲!我得去躺下睡一會兒。」說著他便離開了前室。 這時黑貓動了一下,從凳子上跳下來,後腿直立,兩條前腿叉在腰間,張開貓嘴,口吐人言說: 「嗯,是我拍的電報。那又怎麼樣?」 馬克西米利安·波普拉甫斯基頓時頭暈目眩,手腳發麻,一撒手,小提箱「吟』的一聲掉在地上,他自己則坐在了黑貓對面的凳子上。 「我似乎是在用俄語問你嘛,」大貓嚴厲地說,「那又怎麼樣?」 但是波普拉甫斯基沒有作出任何回答。 「公民證!」黑貓伸出一隻毛烘烘的爪子,尖聲叫喊著,要看公民證。 波普拉甫斯基完全昏了頭,眼睛只看見黑貓眼裡的兩顆火星,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了。他身不由己地像抽刀似地從口袋裡一下子抽出公民證遞過去。黑貓從穿衣鏡臺上拿起一副黑色寬框眼鏡,架在鼻子上,擺出一副更加神氣的樣子,從波普拉甫斯基顫抖的手裡一把奪過公民證。 波普拉甫斯基暗想:「真有意思,我會不會暈過去?」遠處還傳來卡羅維夫的嗓泣聲,整個前室裡彌漫著一股乙醇和嫩草配的氣味以及另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 黑貓翻開公民證,看著它問道: 「你這證件是哪個分局發的?」 波普拉甫斯基沒有回答。 「嗯,第四百一十二分局,」黑貓用爪子指著它倒拿著的公民證自己回答自己,「嗯,不錯!我瞭解這個分局!他們隨便什麼人都發公民證!要是我,就不給你這種人發公民證!絕對不發!一看你這副模樣,就會立刻拒絕發給你!」黑貓越說越有氣,一甩爪子把證件扔在地上,隨即打著官腔說:「您參加葬禮的資格被取消了!還是勞您駕,回原住址去吧!」然後它沖門口喊了一聲:「阿紮澤勒!」 一個瘸腿矮子應聲跑進前室。這人生著棕紅色頭髮,嘴角伸出一顆黃色獠牙,左眼長著白翳,穿一身黑色緊身服,腰間皮帶上插著一把鋼刀。 波普拉甫斯基只覺得空氣不夠,呼吸困難,身不由己地站起來,手捂著胸口向後退去。 「阿紮澤勒,你送送他!」黑貓下了命令,隨即走出前室。 「波普拉甫斯基!」進來的矮子用難聽的鼻音說,「我想,你已經開竅了吧?」 波普拉甫斯基點了點頭。 「馬上回基輔去!」阿紮澤勒繼續說,「在那裡老老實實呆著!要循規蹈矩,安分守己!不許再夢想什麼莫斯科的住宅!懂了嗎?」 這個生著獠牙、插著鋼刀的斜眼人,險些把波普拉甫斯基嚇死。論個頭他還夠不著基輔經濟工作者的肩膀,可是他的動作卻有條不紊,堅定有力。 這個被稱為阿紮澤勒的人首先拾起地上的公民證,把它遞到波普拉甫斯基顫抖不已的手裡,然後他一手提起鋼紙箱,一手打開門,挽住波普拉甫斯基的胳膊,把他拉到門外樓梯口。波普拉南斯基軟綿綿地倚在牆上,那人卻不用任何鑰匙便打開了波普拉甫斯基的手提箱,從裡面取出一只用油透了的報紙包著的、已經缺少一條腿的大燒雞。他把燒雞包放在樓梯口旁邊,又從提箱裡取出兩套襯衣、刮臉用具、一本薄薄的書和一個小盒子。他把這些東西放在地上,一腳統統踢到了樓梯上,只留下了那只燒雞。空提箱也跟著滾了下去,聽它在樓下咚的一聲響,便知道箱蓋已經摔掉了。 然後,這個紅頭髮強盜抓住燒雞雞腿,猛地掄將起來,朝著波普拉甫斯基的脖頸用力打去。燒雞的身子彈了出去,只剩下一條雞腿留在阿紮澤勒手裡。十是,正像著名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所真實地描述的那樣,「奧布浪斯基家裡,一切都混亂了。」①托爾斯泰看到眼前的情況也一定會這麼說的。是的!波普拉甫斯基的眼睛裡一切都混亂了。他覺得有個長長的火花從眼前掠過,接著便躥來一條黑色長蛇,使仲春五月的明亮的白天霎時間變得暗淡無光了。他手裡握著公民證,身子順樓梯滾下去。滾到樓梯拐彎處,他的腳踢碎了一塊窗玻璃,身子這才在樓梯磴上停住。那只沒有腿的燒雞也一跳,跳地滾下來,從他身旁落進了樓梯護欄中間。留在樓上的阿紮澤勒這時已經三口兩口啃光雞大腿,把根大腿骨插進緊身服的側兜,回到門內,隨手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這時波普拉甫斯基聽到了有人正小心翼翼地上樓來的腳步聲。 ①《安娜·卡列尼娜》的開篇第二句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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