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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主人公現身(2)


  「怎麼回事?!」客人忘記了謹慎,竟大聲問道。但他馬上就用手捂住嘴說,「這真是驚人的巧合!我求求您,求求您,快給我講講!」

  不知為什麼,伊萬覺得這個陌生人是可以信任的,便決心把昨天牧首湖畔發生的事告訴他。起初他還有些膽虛,只是囁嚅著說,接著便放開膽子侃侃而談了。伊萬·尼古拉耶維奇終於找到了一個樂於傾聽自己講話的人。是的,這位神秘的鑰匙盜竊者並沒有把伊萬看成瘋子,他對聽到的故事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而且,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最後幾乎是欣喜若狂了。他時而激動地打斷伊萬的話,催促著:

  「講啊,快講!求求您,快講下去,求求您,什麼也別漏掉!」

  伊萬確實沒有漏掉什麼,他自己也覺得原原本本地講下去更容易些。他慢慢地講到了披著血紅襯裡的白色披風的本丟·彼拉多登上遊廊的地方。

  這時,神秘的客人祈禱似地雙手合掌,低聲說:

  「啊,真讓我猜中了!啊,我全都預料到了!」

  聽到柏遼茲慘死的地方時,客人還莫名其妙地插了兩句話,他的眼睛裡仿佛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太遺憾了,怎麼沒有讓批評家拉銅斯基和文學家穆斯季斯拉夫·拉夫羅維奇遇到柏遼茲那種事?!」他氣狠狠地說,然後又用極低的聲音催促道:「接著講!」

  ①拉銅斯基(囗)這個姓氏使人想到囗(黃銅)。黃銅徒有黃金的閃光,並無黃金的品質。

  講到大黑貓在電車上舉著錢向售票員買票時,客人簡直樂不可支了,他忍著笑,差一點兒憋住氣。伊萬也為自己成功的描述感到鼓舞,不由得學著公貓把一角銀幣舉到鬍子旁邊的樣子,在地上蹲著跳起來。接著他又講了「格裡鮑耶陀夫之家」發生的事情。最後,他愁容滿面,十分傷感地結束了自己的敘述:

  「這樣,我就被送到醫院裡來了。」

  客人對他深表同情,扶著可憐的詩人的肩膀說:

  「詩人,您真不幸!不過,親愛的,這全怪您自己呀。您不該在他面前那麼放肆,甚至有些蠻橫無禮。看,您這是自作自受。這還得幹恩萬謝呢,您為此付出的代價還算比較小的。」

  「您說『他』,他到底是什麼人?」伊萬激動地晃動著兩隻拳頭問道。

  客人凝視著伊萬的眼睛反問道:

  「您聽了不會驚慌吧?我們這些住精神病院的人可都不怎麼可靠啊……不會出現招呼醫生、打鎮靜劑之類的麻煩吧?」

  「不會!不會!」伊萬揚聲說,「您快說呀,他到底是什麼人?」

  「那好吧。」客人答應了。他鄭重其事地、一字一頓地說:「您昨天在牧首湖畔遇見的就是撒旦。」

  ①撒旦,希伯來文譯音,在猶太教和基督教故事中為魔鬼、魔王之名。但在《聖經·約伯記》中撒旦又表現為上帝的眾侍者之一,其職司為在上帝的同意下來到人間觀察世人,並對人進行種種考驗。

  伊萬說到做到,果然沒有驚慌,但還是感到了極大的震動。

  「這不可能!撒旦是不存在的。」

  「算了吧!不管別人怎麼說,您總不能再這麼說了。看來,您還是頭幾個身受其害的人。您自己也明白,現在您已經落到精神病院裡了,可您還在談論什麼沒有撒旦。真奇怪!」

  伊萬被他說得暈頭轉向,不再吭聲了。只聽客人繼續說:

  「您剛一開始描述昨天您有幸與之攀談的那個人,我就已經猜到幾分是誰了。說實話,柏遼茲那種做法使我感到很意外!按說,您嘛,當然,還處於童蒙狀態,」客人說到這裡又表示了一下歉意,「可是他柏遼茲,據我耳聞,總還是個讀過不少書的人呀!那教授講的頭幾句話就把我心中的種種疑問統統打消了。我的朋友,你們怎麼能認不出他來呢?!話又說回來,您這個人……恕我直言,您這個人本來就是不學無術的,我沒有說錯吧?」

  「的確如此。」已經洗心革面的新伊萬表示同意。

  「可不是嘛……甚至您所描繪的他那相貌——兩隻不同的眼睛,一高一低的眉毛,都明擺著嘛!請原諒,我順便問一句,您過去也許連《浮士德》這齣歌劇都沒聽說過吧?」

  不知為什麼伊萬感到萬分難堪,臉漲得通紅,嘟嘟噥噥地說起了什麼去雅爾塔療養院的事……

  「說的就是呀,就是呀……這不奇怪!可柏遼茲那種做法,我再說一遍,確實使我深感意外,因為他不僅博覽群書,而且為人也很狡猾呀。當然嘍,比他再狡猾的人沃蘭德也能瞞過去,所以應該說柏遼茲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嗎?!」伊萬自己驚叫起來。

  「小點聲!」

  伊萬使勁往腦門上拍了一掌,用嘶啞的聲音說:

  「我明白了,明白了!本來他的名片上頭一個字母就是『B』嘛!哎呀呀!您瞧這事兒!」伊萬感到心慌意亂。他沉默片刻,凝望著窗外飄行的月亮說,「照這麼說,他確實有可能曾經站在本丟·彼拉多身旁?那時候他已經降生了,不是嗎?可這些人,」伊萬氣忿地指了指門外,「這些人卻硬說我是精神病!」

  客人嘴角上露出一絲苦笑。

  「咱們還是得正視現實呀!」客人把臉轉向窗外,望著穿行在雲層中的一輪玉盤說,「您和我都是瘋子,何必硬不承認?!您看,他稍稍觸動了您一下,您就發瘋了,顯然是您具備這方面的基礎。不過,您剛才講的那些事無疑都千真萬確地發生過。可是,因為它太不尋常,所以連天才的精神病專家斯特拉文斯基教授當然也不相信。他給您看過病吧?(伊萬點了點頭。)和您談話的那個人既訪問過彼拉多,也陪康德共進過早餐,現在他來訪問莫斯科了。」

  「那他准會把這兒鬧個烏煙瘴氣!咱們總得想法把他捉住吧?」新伊萬身上那個還沒有被徹底打垮的舊伊萬又抬頭說話了,雖然話講得並不那麼有信心。

  「您已經試過,就算了吧!」客人不無挖苦地說,「我也不勸別人去於這種事。至於說他會搞些名堂,這您只管放心。唉,唉,讓您遇見了,我倒沒有遇見,太遺憾了!儘管我飽經憂患,如今對什麼都已心灰意冷,但我敢發誓,為了能見他一面,我寧願把普拉斯科維婭·費道羅夫娜這串鑰匙奉獻出去,因為我除此之外委實無可奉獻了。我一貧如洗呀!」

  「您為什麼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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