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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卡羅維夫的花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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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走了呀,已經走了!」翻譯大聲說,「您知道嗎,他走得可急啦!鬼知道他這時候在什麼地方!」翻譯揮動著兩隻長胳膊,活像風磨的兩個大翼片。 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聲明:他必須親自見見外國演員。但翻譯拒絕了這一請求:這絕對辦不到,先生很忙,他正在訓練貓。 「如果您願意,可以給您看看那只貓。」卡羅維夫提議說。 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也拒絕了他的建議。於是翻譯馬上向主任提出另一個出乎意料的、但卻很使他感興趣的建議: 鑒於沃蘭德先生無論如何不願住旅館,喜歡住得寬敞些,翻譯問房管所主任:能否在沃蘭德先生于莫斯科大約一個星期的演出期間,把這整套住宅,也就是包括柏遼茲那三個房間,全部都租給沃蘭德先生使用? 「您看呢?反正死者已經無所謂了,」卡羅維夫用嘶啞的聲音對主任耳語說,「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您自己也明白,房子現在對死者還有什麼用?」 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有些遲疑不決,他說外賓照理應該住到大都會飯店去,根本不該住在私人家裡…… 「我對您說過了,這位先生有些怪脾氣,」卡羅維夫又湊到耳邊說,「電知道他為什麼,硬是不願意去住旅館,說他討厭那些地方!這些個外國旅遊者呀,簡直是騎在我們脖子上!」卡羅維夫指了指自己青筋暴露的細脖頸,像說私房話似地小聲訴苦說,「您信不,恨不得把我折騰死!這些人啊……這些個壞透了的狗崽子,要麼搞特務活動,要麼就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也看不上,那也不對心思,把你折騰個筋疲力盡!……再說,全租給他對你們房管所也大有好處籲!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明明可以大撈一筆嘛2這個人對錢倒不在乎,」卡羅維夫回頭看了看,貼近主任的耳朵說,「是個百萬富翁!」 翻譯的提議顯然很實惠。建議本身雖說很像個樣子,但聽聽提議者那語氣,看看他這身穿戴,尤其是鼻子上那副沒人要的討厭的夾鼻眼鏡,可又大不像樣子。因此,主任心裡七上八下,一時拿不定主意。不過,最後他還是決定接受這個建議,因為,說來叫人傷心,近期住宅合作社的虧損情況很嚴重啊。入秋以前應該買進一批取暖用的石油,可油款至今還一點著落也沒有。如果收進來旅遊者這筆錢,或許就能對付過去。但是,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畢竟是個老於世故的謹慎人,所以他向翻譯說明:這事他必須首先同國際旅行社取得聯繫。 「這個我懂,」卡羅維夫大聲說,「不聯繫一下怎麼行?!一定得聯繫。電話就在那兒,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您可以馬上同他們聯繫。在租金問題上,您不必客氣,」卡羅維夫一面把主任拉往前室的電話機旁,一面對他耳語說,「不賺這些人的錢,賺誰的?!您還沒看見他在尼斯①那座高級別墅呢!嘿!明年夏天您出國的時候,可以繞道專門去看一下,准會大吃一驚!」 ①法國東南部海濱城市,遊覽療養勝地。 同國際旅行社電話聯繫的結果出乎主任意外,問題解決得非常順利、迅速。原來旅行社已經瞭解沃蘭德先生要住在利霍捷耶夫私宅的願望,對此他們表示沒有異議。 「噢,太好啦!」卡羅維夫大聲叫道。 主任被他那破鑼般的叫聲嚇了一跳,愣了一下,然後說:住宅合作社同意把第50號全套房子租給演員沃蘭德先生一個星期,「租金按……」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遲疑了一下說: 「按每天五百盧布計算。」 這時卡羅維夫又使主任大吃一驚。他喊眉鼠眼地朝著傳來沉重的貓跳聲的臥室瞟了兩眼,用嘶啞的聲音說: 「這麼說,一星期總共三千五百盧布?」 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心想:下面一句准是:「您的胃口不小嘛,親愛的主任!」但是,卡羅維夫說出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句: 「這點錢算什麼!您就要他五千!他也會同意的。」 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茫然無措地笑了笑。隨後,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柏遼茲的寫字臺前,而卡羅維夫這時已經以驚人的速度和幹練的作風準備好了書面合同,一式兩份。然後他同卡羅維夫兩人飛快地進了臥室一趟,而從臥室退出來時,兩份合同上都已經有了外國人那字跡豪放的親筆簽名。主任自己也在上面簽了名。於是卡羅維夫請主任寫一張收到五千盧布的收據…… 「不能用阿拉伯數碼寫,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要寫俄語詞『五千盧布』……」他隨即拿出五遝捆得整整齊齊的新票子放在主任面前,同時嘴裡嘟噥著一些不大適合辦正經事時用的詞兒:「艾恩,刺蝟,得雷!」① ①德語「一!二!三!」的變調俄語發音。魔術師在「變出」某種東西之前的常用語。 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把錢點了一遍。卡羅維夫還時而從旁俏皮地開上一兩句玩笑:「銀錢現款,當面清點」,「要想放心,親眼看准」,等等。 數完鈔票,主任從卡羅維夫手裡接過外賓的護照,以便去登記臨時戶口。他把現款、護照和合同裝進皮包,忍不住又扭扭捏捏地提出了另一個請求:能弄張免費入場券嗎? 「這不成問題!」卡羅維夫尖聲尖氣地說,「您需要多少張,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十二張?十五張?」 驚愕不已的主任急忙解釋說:只要兩張就行,他和妻子彼拉蓋婭·安東諾夫娜用。 卡羅維夫當即掏出便條本——一張劇場頭排座位的兩人用免票一揮而就。翻譯左手把免票麻利地遞給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同時右手把很厚的一遝窸窣作響的紙幣塞到主任的另一隻手裡。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朝那遝東西瞟了一眼,臉漲得通紅,伸著手直往外推,嘴裡嘟噥著: 「可不興這個……」 「我不聽這些!」卡羅維夫湊近主任耳朵小聲說,「咱們國內不興這個,可人家外國人興這個!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您這樣會讓人家見怪的,這可不好。何況這事您也費心了嘛……」 「這種事要被發現,會嚴懲的!」主任壓低聲音說,同時向周圍看了看。 「誰看見啦?」卡羅維夫又對著他的另一隻耳朵說,「請問,證人在哪兒?我說,您這是怎麼啦?」 這時,照主任後來一直堅持的說法,是發生了一個奇跡:那遝新鈔票自動鑽進了他的皮包。隨後,當疲憊不堪的,甚至是渾身癱軟的房管所主任下樓時,他覺得各種思緒在腦海裡旋風似地團團打轉:尼斯的高級別墅、訓練有素的大公貓、確實無人作證、妻子彼拉蓋婭·安東諾夫娜會喜出望外,等等。這些想法彼此互無聯繫,但總的來說都很使他開心。儘管如此,主任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還是似乎有根針在輕輕地刺痛他,一根令人不安的針。此外,沒有等他走到樓下,另一個想法便又使他吃了一驚:「幾道門都封得好好的,那位翻譯是怎麼進入柏遼茲辦公室的?!我怎麼沒問問他?」主任像山羊似的呆呆地瞅著樓梯愣了一會兒,終於把心一橫,不再為這些繞脖子的問題傷腦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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