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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遠別跟生人攀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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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莫斯科。這一天,太陽已經平西,卻還熱得出奇。此時,牧首①湖畔出現了兩個男人。身材矮小的那個穿一身淺灰色夏季西裝,膘肥體壯,光著禿頭,手裡鄭重其事地托著頂相當昂貴的禮帽,臉刮得精光,鼻樑上架著一副大得出奇的角質黑框眼鏡。另一個很年輕,寬肩膀,棕黃頭髮亂蓬蓬的,腦後歪戴一頂方格鴨舌帽,上身著方格布料翻領牛仔衫,下身是條皺巴巴的自西眼褲,腳上穿一雙黑色平底鞋。 ①牧首即宗主教,在俄羅斯東正教中稱牧首,是最高級的主教,教會最高首腦。牧首湖是莫斯科市內一個小公園,內有水池,後改名為少先隊員湖。 頭一位不是別人,正是柏遼茲①·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他是莫斯科幾個主要的文藝工作者聯合會之——「莫文聯」的理事會主席,同時兼任某大型文學刊物的主編。他身旁的年輕人則是常以「無家漢」②的筆名發表作品的詩人波內列夫·伊萬·尼古拉耶維奇。 ①這個姓氏不同於一般俄羅斯人姓氏,與法國音樂家柏遼茲(或譯陪遼士,1803—1869)姓氏的俄文寫法相同。 ②音譯為:別茲多姆內。意為:無家可歸的人,流浪漢。 兩位作家一走進剛剛披上綠裝的椴樹林蔭中,便朝著漆得花花綠綠的商亭快步走去,商亭的招牌上寫著:「啤酒,汽水」。 噢,對了,我必須首先交代一下這個可怕的五月傍晚的頭一樁怪事:這時,不僅商亭旁邊沒有人,就連與小鎧甲街平行的那條林陰道上也不見一個人影;太陽把整個莫斯科曬得滾燙,現在正裹著乾燥的煙塵向花園環行路後面沉去,人們熱得似乎連喘氣都費勁,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走進這椴樹蔭下,沒有一個人坐到那張長椅上。整個林蔭道空空蕩蕩。 「來兩瓶納爾贊礦泉水①。」柏遼茲對櫃檯裡面的女售貨員說。 ①蘇聯北高加索的療養勝地基斯洛沃德斯克有納爾贊碳酸礦泉,泉水對心臟病有療效。 「沒有納爾贊礦泉水!」售貨員回答,不知為什麼她好像很生氣。 「有啤酒嗎?」無家漢問,聲音嘶啞。 「啤酒過一會兒才能運來。」婦女回答。 「那,有什麼?」柏遼茲問。 「有杏汁汽水。不過,是溫吞的。」婦女回答。 「行啊,來兩瓶,兩瓶!」 打開杏汁汽水,冒出很多黃色泡沫,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股理髮館的氣味。汽水剛剛下肚,兩位文學家就打起嗝來。他們付清帳,坐到長椅上,面對湖水,背朝著鎧甲街。 這時又發生了第二樁怪事,不過它只涉及柏遼茲一個人:忽然,柏遼茲不再打嗝了,只覺得心臟咚地跳了一下,便無影無蹤了。過了一會兒心臟回到原處,上面卻像是插了一根鈍針。不僅如此,他還突然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恨不得馬上不顧一切逃離這牧首湖畔。他惶惑地回頭望瞭望,仍不明白自己究竟怕什麼。他的臉變得煞白,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暗自想:「我這是怎麼啦?從來沒有這類事呀……准是心臟出了毛病……勞累過度啊。看來是得大撒手了,讓一切都見鬼去吧。我呢,得先去基斯洛沃德斯克療養療養……」 忽然,他覺得悶熱的空氣仿佛濃縮起來,奇妙地在他眼前交織成了一個透明的男人,樣子異常奇特:腦袋很小,卻戴著一頂大簷騎手便帽,方格料子上衣十分瘦小,像空氣一樣輕飄飄的……身高足有兩米以上①,肩膀卻很窄,瘦得出奇,而且,請您注意,他那副神態活像在捉弄人。 ①原文為「一俄丈」,一俄丈長度為2.134米。 柏遼茲的生活向來一帆風順,所以他很不習慣於看到異常現象。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了。他瞪著眼睛,心慌意亂,暗想:「這種事是不可能的!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種事確實在他眼前發生了:瞧,那個細高個兒的透明公民雙腳飄離地面,正在他眼前左右搖晃呢! 柏遼茲嚇得急忙閉上眼睛。當他再睜開眼時,一切已經過去:幻影消失,穿方格衣服的傢伙不見了,插在心臟上的那根鈍針也像是已被拔去。 「咳,真見鬼!」主編大聲說,「你看這事兒,伊萬,剛才我差一點中暑!甚至出現了幻視!」他雖然強作笑容,眼神裡卻依然透著恐懼,兩手還在顫抖。 但他終於漸漸鎮靜下來,把手絹一揮,打起精神說:「好吧,咱們接著談……」繼續談起剛才因喝汽水中斷的話題。 我們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場有關基督耶穌的談話。原來主編柏遼茲曾約請詩人為下期雜誌創作一首反宗教題材的長詩。無家漢果然用很短時間便寫出了一首。但遺憾的是主編對這首詩很不滿意。儘管無家漢在詩中描繪主要人物耶穌時所用的陰暗色調已經相當濃重,主編還是認為全詩必須重寫。現在,主編就是在給無家漢上有關耶穌的「課」,指出這位年輕詩人的主要錯誤所在。伊萬·尼古拉耶維奇的詩究竟為什麼沒有寫好,這很難說。也許該怪他有天才而缺乏表達能力,也許是因為他對所寫的題材一無所知。總之,他筆下的耶穌雖說並不討人喜歡,但卻完全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柏遼茲現在就是要向他說明:主要問題並不在於耶穌本人是好是壞,而在於耶穌這個人物本身在歷史上根本沒有存在過,關於耶穌的所有故事純屬虛構,全是不折不扣的神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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