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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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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發生什麼?」我問。 「我決不會對任何護衛做出那種舉動,決不會吸引他們的眼光。我都不想看他們一眼,」貝卡說,「任何男人。他們太恐怖了。包括基列版的上帝。」 「貝卡!」我說,「你為什麼這麼說?基列版?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想把上帝簡化成一個樣子,」她說,「他們清除了很多內容。《聖經》裡用白紙黑字寫著:我們是按上帝的形象被造出來的,男人女人都是。等嬤嬤們讓你看了,你就會看到的。」 「別說這種話,貝卡,」我說,「維達拉嬤嬤——她會認為這是異端邪說。」 「我可以對你這麼說,艾格尼絲,」她說,「我以性命發誓,我完全信賴你。」 「別,」我說,「我沒那麼好,不像你那麼好。」 我在阿杜瓦堂的第二個月裡,舒拉蜜來看我。我在施拉夫利咖啡館見到了她。她穿著藍色長裙:正式的夫人裝。 「艾格尼絲!」她叫出聲來,伸出雙手,「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你還好嗎?」 「我當然很好,」我說,「現在我是維多利亞嬤嬤了。你想來杯薄荷茶嗎?」 「只是寶拉暗戳戳地說你可能……有點……腦子——」 「說我瘋了吧。」我說著,笑了。我注意到舒拉蜜提到寶拉時儼然在說熟稔的朋友。舒拉蜜現在的地位比她高,可想而知,那准會讓寶拉鬱悶——竟然把這麼年輕的姑娘提拔得比她還高級。「我知道她是這麼想的。對了,我該祝賀你完婚了。」 「你不生我的氣嗎?」她說,語氣又回到了我們在學校裡講話那樣。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呢?」 「這個嘛,我搶走了你的丈夫呀。」她是這麼想的嗎?她以為自己贏得了一場比賽?我怎麼能在不侮辱賈德大主教的前提下提出異議呢? 「我得到了召喚,要在更高層次侍奉上帝。」我只能這樣拘謹地應答。 她咯咯笑起來。「你真的聽到了?好吧,我得到的召喚是低級層次的。我有四個馬大了!我真希望你能看到我家的大房子啊!」「我敢說肯定很漂亮。」我說。「但你真的還好嗎?」她焦慮地替我著想,有一部分是發自真心的。「這地方不會把你累垮嗎?這麼暗淡淒涼。」「我很好,」我說,「我祝願你萬事如意。」「貝卡也在這間地牢裡,是嗎?」「這兒不是地牢,」我說,「她在。我們同住一套宿舍。」「你就不怕她用修枝剪攻擊你嗎?她還是那麼瘋癲嗎?」「她從來就沒瘋癲過,」我說,「只是不快樂。見到你太好了,舒拉蜜,但我必須回去做自己的事了。」「你不喜歡我了。」她有點認真地說道。「我會被培養成一個嬤嬤,」我說,「說真的,我不該喜歡任何人了。」 49 我的閱讀能力提升得很慢,老是磕磕絆絆的。貝卡對我的幫助很大。我們用《聖經》原文作閱讀材料,用來練習的都是經過批准、可以讓懇請者閱讀的段落。我終於親眼看到了之前只能聽講的經文。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塔比莎去世前我常常想到的那段,多虧貝卡幫我找出來了: 在你看來,千年如已過的昨日,又如夜間的一更。 你叫他們如水沖去;他們如睡一覺;早晨,他們如生長的草。 早晨發芽生長;晚上割下枯乾。 我拼寫單詞也很吃力。單詞落在紙頁上感覺就好像變了樣:不再像我在腦海中默記時那樣連貫、清晰,而是變得更扁平、更枯燥。 貝卡說拼寫和閱讀不同:閱讀的時候,詞句就像歌,你能聽得見。 「我大概永遠也學不會了。」我說。 「你會的,」貝卡說,「我們再試試讀些真正的歌。」 她去了圖書館——那時我還沒有獲得准許——帶回來一本阿杜瓦堂自己編撰的聖歌集。那本集子裡有塔比莎用銀鈴般的歌聲給我唱過的睡前安眠曲: 此刻我躺下,想要安睡, 我向上帝祈禱,讓我的靈魂安在…… 我把這首歌唱給貝卡聽,過了一會兒,我就能讀給她聽了。「太值得期待了,」她說,「我願意這麼想:有兩位天使一直等著我,終將和我一起飛翔。」接著又說:「從來沒有人在我睡覺前給我唱歌。你真幸運啊。」 除了閱讀,我還要學會書寫。從某些方面看,書寫更難,但總比別的事容易些。我們用的是繪圖墨水和金屬筆尖的直液筆,有時也用鉛筆。用什麼要取決於庫房最近分發給阿杜瓦堂什麼進口物資。 書寫工具是大主教們和嬤嬤們享有的特權物資。除了他們,在整個基列境內都不太能搞到筆墨;女人們要筆墨沒用,而大多數男人也用不到,只有寫報告和寫物品清單時才有用。除此之外,大多數人還有什麼要寫的呢? 我們在維達拉學校裡學了刺繡和畫畫,貝卡說寫字也差不多——每個字母都像一幅畫,或一行針腳,一個音符;你只要學會如何寫出字母,再學會拼接連綴就行了,就像串起一串珍珠。 她的手寫體很漂亮,經常耐心十足地手把手地教我;後來,等我會寫了,儘管寫得歪七扭八的,她就挑了幾句《聖經》上的箴言讓我抄寫。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 愛如死之堅強。 空中的鳥必傳揚這聲音,有翅膀的也必述說這事。 我一遍又一遍地抄寫這些句子。貝卡說,通過比較前後所寫的同一個句子,我就能看出來自己的進步。 我寫下的句子也讓我產生疑問。愛,真的比信更重要嗎?我有愛,或有信嗎?愛和死一樣強大嗎?小鳥要傳揚的聲音是誰的? 學會讀寫並不能提供所有問題的答案,而是引發出新的問題,然後是更多的問題。 頭幾個月裡,除了讀寫,我也順利地完成了其他分派給我的任務。有些任務並不繁重:我很喜歡給「迪克和簡」那些圖畫書裡的小女孩的裙子、袖子、頭巾塗色,我也不介意在廚房幹活,幫廚師切蘿蔔和洋蔥,洗盤子。阿杜瓦堂的每個人都要為群體的福祉貢獻一份力,不可以輕視體力勞動。沒有哪個嬤嬤被看作是高高在上的,儘管實際上大部分重活都是懇請者們做的。但是為什麼不呢?我們更年輕。 但刷馬桶並不是令人愉悅的事,尤其當你第一遍已刷得很乾淨,卻不得不再刷一遍,接著刷第三遍的時候。貝卡提醒過我,嬤嬤會要求你一刷再刷——這和馬桶的潔淨程度毫無關係,她說,那是在考驗你的服從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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