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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十一章 粗布衣

  阿杜瓦堂手記

  29

  昨晚我做了個噩夢。以前也做過一次。

  我之前寫到過,我說我不會複述自己的夢去挑戰你的耐心。但這個夢和我即將告訴你的事關聯甚深,我就破例一次。當然,你可以全權決定你要看什麼,直接跳過我的這個夢也沒關係。

  我站在體育館裡,穿著棕色裙袍,像是把我從感恩牢中放出來、去用途已變更的酒店恢復體力時他們發給我穿的那種衣物。和我並排站立的其他幾個女人都穿著這種表明悔改的裝束,還有幾個穿黑制服的男人。我們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把來複槍。我們知道,有些槍裡有空彈,有些沒有;但不管怎樣,我們都將成為殺手,因為只有這個念頭才有意義。

  面對我們的是兩排女人:一排站著,一排跪著。她們都沒有蒙眼罩。我可以看到她們的臉。我認出了她們,一個接一個。以前的朋友,以前的客戶,以前的同事;還有些是更近期的、經由我手的女人和女孩們。夫人們,女兒們,使女們。有些人缺了手指,有些人只有一隻腳。有些人只有一隻眼。有些人的脖子上套著繩索。我審判過她們,宣讀過判決:一朝為法官,一世為法官。但她們都在笑。我在她們眼中看到了什麼?恐懼,蔑視,挑釁?憐憫?沒法說清。

  我們的來複槍舉起來了。我們扣下了扳機。有東西進入了我的肺腑。我無法呼吸。我窒息了,我倒下了。

  我醒來時一身冷汗,心臟狂跳。人們都說噩夢能把人嚇死,心臟真的會驟停。在這樣的某一夜,這個噩夢會殺死我嗎?顯然光靠做夢還不夠。

  之前我跟你說過,我被囚禁在感恩牢裡,之後被送進酒店客房過了一把奢侈的癮。那就好像菜譜上寫的:如何處理很硬的牛排——要用錘子去敲打,然後醃制,讓牛排變軟。

  我套上發給我的那件悔悟袍後一小時,有人敲了敲門;兩人一組的守衛已在等待。沿著走廊走下去,我被押送到了另一個房間。之前與我談過話的白鬍子男人已在房間裡,但這次不是坐在桌邊了,而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

  「你可以坐下。」賈德大主教說。這一次我不是被綁到座位上的:我是自主自願坐下的。

  「我希望我們的小小療養沒讓你覺得太難熬,」他說,「你得到的只是第一級待遇罷了。」對此沒什麼好說的,所以我一言不發。「這對你有啟示嗎?」

  「你指的是什麼?」

  「你看到光明了嗎?神聖的光?」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是什麼?如果

  我撒謊,他肯定會覺察到的。

  「有所啟示。」我說。這樣說似乎就夠了吧。

  「五十三?」

  「你在問我的年齡嗎?是的。」我說。

  「你有過幾個情人。」他說。我思忖著他是怎麼知道的,他竟會費神

  去瞭解這一點倒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呢。

  「交往時間很短,」我說,「有幾個。都不是長期穩定的關係。」我真的戀愛過嗎?我不這樣認為。我和自家男性成員的關係沒法讓我對戀愛充滿熱望和信賴。但身體自有它的渴求,服從渴求可能會帶來羞辱,也可能得到回報。我沒有受到任何一種持久的傷害,我可以從他人那兒得到愉悅,也可以給予他人愉悅,而且,那些人從我生活中迅速消失也都

  不是對我本人的冒犯。還要奢望什麼呢?

  「你有過一次流產。」他說。也就是說,他們查閱過資料了。

  「只有一次,」我愚蠢而不自知地說道,「那時我很年輕。」

  他咕噥了一聲,表示不予贊同。「你知道這種謀殺形式現在可以被判死刑嗎?這項法令有追溯力。」「這個我不知道。」我感到一陣寒意。但如果他們已打算槍斃我,何必還要這樣審訊一番?

  「結過一次婚?」

  「很短暫。那是一個錯誤。」

  「離婚現在也是一項罪名。」他說。我一言不發。「沒福氣要孩子嗎?」

  「沒。」

  「就這麼把你的女性身體白白浪費了?剝奪它的天然功能?」

  「只是沒懷上。」我努力克制,儘量不要透露出抵觸的語氣。

  「真遺憾,」他說,「在我們的統治下,每個有才德的女人都可以有

  個孩子,按照上帝的旨意,用各種辦法都行。但我估計你是全身心地投入你的——唉——所謂的事業。」

  對於那種輕蔑的口吻,我置若罔聞。「是的,我的工作安排得很滿。」

  「當過兩個學期的老師?」

  「是的。但我回到了法律業界。」

  「家事案件?性騷擾?女性罪犯?性工作者訴求加強保護措施?離婚財產分割權?針對婦科醫生的醫療事故瀆職罪?把孩子從不適合的母親手裡奪走?」他取出了一份清單,照著讀。

  「在必要的情況下,是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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