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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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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不會主動公開這次精准的掃蕩行動。」 「公不公開都一樣,他們總會怪到我們頭上的,」我說,「加拿大人 和國際社會。毋需多言。」 「我們會否認的,」他說,「毋需多言。」 我們隔著他的辦公桌互相端詳,沉默了片刻,就像兩個棋手對峙, 或是兩個老戰友——我們兩人都在三次肅清運動中倖存了下來。光是這一點就能締結某種紐帶。 「不過,有些事一直讓我想不通,」他說,「那兩個「五月天」恐怖分子肯定在基列有內應。」 「真的嗎?肯定不會吧!」我驚呼道。 「我們對目前已知的潛逃事件做了一次分析:要是沒有內鬼洩密,就無法解釋那麼高的成功率。基列的某個人——某個能進入我們安保人員調度系統的人——肯定一直在給『女子地下交通網』組織提供情報。哪些路徑有人盯著,哪些道路可能是安全的,諸如此類。你也知道,戰事意味著本土人力——尤其在佛蒙特州和緬因州——變得薄弱了。我們得把兵力派到別處去。」 「基列的哪個人會如此背信棄義?」我問道,「出賣我們的未來!」 「我們在查,」他說,「這期間,如果你有什麼想法……」 「當然。」我說。 「還有一件事,」他說,「阿德麗安娜嬤嬤。他們在多倫多發現了這個珍珠女孩的屍體。」 「是的。駭人聽聞,」我說,「有什麼新消息嗎?」 「我們在等領事館的最新報告,」他說,「我會通知你的。」 「在所不辭,」我說,「你知道你可以信賴我。」 「親愛的麗迪亞嬤嬤,你在各方面都是靠得住的,」他說,「紅寶石都沒有你珍貴,宜應稱頌。」讚美之詞我也愛聽,和任何人一樣。「謝謝您。」我說。 我本可以過上另一種生活,與現在的有天壤之別。但凡我放眼看看就知道了。但凡我像某些人那樣,早點打包走人,離開這個國家就好了——我愚蠢地認為這個國家沒有變,依然是我多年來的歸宿。 這種嗟歎毫無實際用處。我做出了選擇,因此,我之後可以做的選擇就更少了。黃葉森林裡分岔出兩條路,我選了多數人走的那條。路上屍橫遍野,因為多數人走的路多半如此。但你想必已經注意到了,我本人的屍體不在其中。 在那個消逝不再的我的國家裡,很多事情連年不斷地惡性循環。洪水,火災,龍捲風,颶風,乾旱,水源不足,地震。水火風雲失衡,要麼這個太多,要麼那個太少。基礎設施破敗失修——為什麼沒有人及時終止那些核反應堆呢?經濟一蹶不振,大量人口失業,出生率走低。 人們開始害怕了。然後,他們變得憤怒。 缺乏切實可行的補救方法,百廢無法待興。總得歸咎於誰。 為什麼我當時認為那不過是尋常的局面?我猜想是因為我們長久以來都在聽說這種事。你不會相信天要塌了,除非有一塊落下來砸到你頭上。 「雅各之子」攻佔了千瘡百孔的國會後不久,我就被捕了。一開始,我們聽說那是宗教恐怖分子幹的,官方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但他們說我們應該一切照舊,很快就能恢復憲法效力,緊急狀態很快就將結束。在這一點上他們說得沒錯,只不過,不是以我們預想的方式結束的。 那天熱得要命。法院關閉了——暫時性的,據說要等到一系列法規和指令生效才再開放。話雖如此,我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開始工作了——總可以把閒置的時間用於整理積壓已久的文檔吧,反正這就是我的藉口。其實是因為我想有人在身邊。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男同事有這樣的需求。也許他們能在妻子和孩子們身邊尋求慰藉。 就在我瀏覽一些卷宗的時候,有個比我年輕的同事走進我的辦公室——凱蒂,入職不久,三十六歲,通過精子銀行受孕已有三個月。「我們得離開。」她說。 我瞪著她,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得離開這個國家。局勢在變。」 「哦,當然——緊急狀態——」 「不,比那更嚴重。我的銀行卡不能用了。信用卡也是——兩張卡都被注銷了。我想買張飛機票的時候才發現的。你的車在這兒嗎?」 「什麼?」我說,「為什麼?他們不能就這樣剝奪你的資產!」 「看起來可以,」凱蒂說,「只要你是女人,他們就可以。航空公司就是這麼說的。臨時政府剛剛通過了新法令:女人的錢現在都歸男性直系親屬所有了。」 「比你想像的嚴重。」安妮塔說道,她比我年長,也剛剛走進我的辦公室,「嚴重得多。」 「我沒有男性直系親屬,」我說道,感覺有點蒙,「這絕對是違憲的!」 「別提憲法了,」安妮塔說,「他們剛剛廢除了憲法。我是在銀行裡聽說這事的,我本想……」她哭了起來。 「振作起來,」我說,「我們得好好想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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