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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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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接下去要描述的那段日子開始時,我肯定已滿八歲,甚至可能九歲了。我能記住這些事的場面,但不記得自己確切的年齡。很難記住日曆上的日子,更何況我們根本沒有日曆。但我會盡我所能地講下去。 那時候,我的名字是艾格尼絲·耶米瑪。我媽媽塔比莎告訴過我,艾格尼絲的意思是「羊羔」。她還會念一句詩: 小羊羔,你出自誰之手? 你知道是誰締造了你嗎? 還有別的詩句,但我都忘了。 耶米瑪這個名字取自《聖經》裡的一個故事。耶米瑪是個非常特殊的小女孩,因為她的父親是約伯,上帝為了試煉約伯,只降給他厄運,但最壞的莫過於讓約伯的孩子全部喪命。他所有的兒子們、女兒們,都死了!每次我聽到這個段落都會不寒而慄。當約伯得知這種厄運時,肯定感覺很恐怖吧。 但是約伯通過了試煉,於是,上帝再賜他子嗣——有幾個兒子,還有三個女兒——於是約伯重獲幸福。耶米瑪就是三個女兒之一。「上帝把她給了約伯,就像上帝把你給了我們。」我媽媽這樣說。 「你有過厄運嗎?在你選中我之前?」 「是的,我有過。」她微笑著,回答了我。 「你通過試煉了嗎?」 「我肯定通過了,」我媽媽說,「要不然我怎麼能挑到你這麼完美的女兒呢。」 我對這個故事很滿意。後來我才會去深思:約伯怎麼會允許上帝用一群新孩子來哄騙自己,指望他假裝那些死去的孩子們不再重要了? 不在學校、也不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喜歡待在廚房裡,看馬大做麵包、餅乾、派、蛋糕、湯和燉肉。我和媽媽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因為她待在樓上的時間越來越多:躺在床上,做著馬大們稱之為「休養」的事情。馬大們就叫馬大,因為她們只是馬大,都穿一模一樣的衣服,但每個馬大也有一個名字。我們家的馬大分別叫:薇拉,羅莎,澤拉;我們有三個馬大,因為我爸爸是很重要的人物。我最喜歡澤拉,因為她講起話來非常輕柔,而薇拉的嗓音很粗啞,羅莎總是一臉怒色。但那不是她的錯,她的臉生來就長那樣。三個馬大裡,她的年紀最大。 「我可以幫忙嗎?」我會問馬大。她們會從生麵團上揪下一點兒給我玩,我就用麵團捏出人形,她們還會把它放進烤爐裡,也不管爐子裡在烤什麼。我捏的麵團人一直都是男人,從沒捏過女麵團人,因為烤好了之後,我會把麵團人吃掉,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得到了一種比男人更強大的秘密力量。雖然按照維達拉嬤嬤的說法,我能激起男人的衝動,但我也漸漸明白了一點:我沒有能力淩駕於他們之上。 「我可以從和麵開始做麵包嗎?」有一天,澤拉剛把碗拿出來準備和麵,我就提出了要求。我總是在一旁看她們和麵,所以很自信知道怎麼做。 「你用不著費那個工夫。」羅莎說道,臉色比平日裡更陰沉。 「為什麼?」我問。 薇拉粗聲粗氣地笑起來。「等他們給你挑到一個肥美的好丈夫,你就會有馬大幫你做這些事啊。」她說。 「他不會肥的。」我不想有個肥胖的丈夫。 「當然不會啦。那只是一種說法。」澤拉說。 「你也不需要去採購,」羅莎接著說,「你的馬大會幫你買。或是讓使女去買,假如你需要一個使女的話。」 「她可能不需要,」薇拉說,「畢竟她媽媽——」 「別說那個。」澤拉說。 「什麼?」我問,「我媽媽怎麼了?」我知道關於媽媽有個秘密——肯定和她們說的「休養」有關——那讓我害怕。 「沒什麼,就是你媽媽能有自己的孩子,」澤拉用寬慰的語氣說道,「所以我敢肯定你也可以。你會想要寶寶的,對嗎,親愛的?」 「是的,」我說,「但我不想要丈夫。我覺得他們都很噁心。」她們三個齊聲大笑。 「不是所有人都噁心啦,」澤拉說,「你爸爸就是個丈夫呀。」關於這點,我無言以對。 「他們會確保你的那個還不錯,」羅莎說,「不會是隨便哪個老先生。」 「他們會維護自己的尊貴,」薇拉說,「不會把你下嫁給誰,那是一定的。」 我不想再考慮丈夫的事了。「可是,如果我想呢?」我說,「想做麵包?」我感到內心受到了傷害:好像她們圍成了一個圈,把我擋在外面了。「如果我想自己做麵包怎麼辦?」 「那當然可以啦,你的馬大必須讓你做,」澤拉說,「你將是家裡的女主人。但你要自己做麵包的話,她們就會小看你。她們還會覺得你要把她們從正當的職位上趕走。搶走她們最拿手的活計。你不會希望她們對你有這種想法,對嗎,親愛的?」 「你的丈夫也不會喜歡的,」薇拉又刺耳地笑了一聲,「那會傷手。瞧瞧我的!」她伸出雙手:指節凸出,皮膚粗糙,指甲很短,死皮參差不齊——和我媽媽那雙優雅纖細、戴著魔戒的手截然不同。「粗活——特別容易傷手。他才不希望你聞起來有生麵團的味道。」 「或是漂白劑,」羅莎說,「擦地板要用的。」 「他想要你繡繡花,頂多就這些了。」薇拉說。 「點繡。」羅莎跟了一句,話裡有種嘲弄的腔調。 刺繡不是我的強項。老師總是批評我會漏針、繡得太鬆散。「我討厭點繡。我想做麵包。」 「我們不能總做自己想做的事,」澤拉輕聲說道,「就算是你也不行。」 「有時候我們必須去做自己討厭的事,」薇拉說道,「就算是你也一樣。」 「那就別讓我做!」我說,「你們太壞了!」說完我就奔出了廚房。 這時我哭了起來。雖然她們都囑咐我別去打擾媽媽,但我還是躡手躡腳地上了樓,進了她的房間。她躺在精美的、白底藍花的床罩下閉目養神。但她肯定聽見我進來了,因為她睜開了眼睛。每一次我見到她,那雙眼睛都似乎變得更大、更亮了。 「怎麼了,我親愛的?」她說。 我鑽到床罩下面,緊挨著她蜷縮起來。她身上真暖和啊。 「這不公平,」我抽噎著說道,「我不想結婚!為什麼我必須嫁人?」 她沒有像維達拉嬤嬤那樣說因為這是你的責任,也沒有像埃斯蒂嬤嬤那樣說,到時候你就想了。一開始,她什麼都沒說,而是擁住我,輕撫我的頭髮。 「記住我是怎麼選中你的,」她說,「在所有人之中。」 但我那時不小了,不會再相信那個選中我的故事:封鎖的城堡,有魔法的戒指,好多巫婆,逃跑。「那只是個童話,」我說,「我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和別的寶寶一樣。」她沒有予以肯定。她什麼都沒說。出於某種原因,那讓我覺得恐慌。 「我是的!是不是?」我問道,「舒拉蜜跟我說的。在學校裡。說了肚子的事。」 我媽媽把我摟得更緊了。「不管發生什麼,」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一直非常非常地愛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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