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使女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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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說,「嗯,一些是貨真價實的妓女。過去的職業女郎——」他哈哈大笑起來。「這些人沒法被同化。不管怎麼說,她們更喜歡這兒。」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他說,「嗯,各種人都有。那邊那位,穿綠色裙子的那個,是位社會學家,或者不如說曾經是。那個是律師,另外那個曾經是某企業的行政主管,經營快餐連鎖店或酒店之類的。據說如果只是想聊天,她倒是個很好的談伴。她們也更喜歡這裡。」 「和什麼相比更喜歡?」我問。 「和其他選擇,」他說,「恐怕拿現在的處境相比,就連你自己都會更情願呆在這裡。」他說話的口氣忸怩作態,他想探聽我的態度,想聽恭維話,我知道這場嚴肅的談話已經結束。 「不知道。」我說,做出認真思考狀。「這活可不輕鬆。」 「不過你得減肥,這是肯定的,」他說,「這點在這裡要求很嚴格。增加十磅就會關你單獨禁閉。」他是在開玩笑嗎?很可能,但我不想知道。 「好了,」他說,「趕緊讓自己融入這裡的氣氛,想喝點酒嗎?」 「我不能喝,」我說,「這你清楚。」 「就一次不要緊,」他說,「不管怎麼說,不喝酒顯得不正常。這裡可沒什麼不能抽煙不能喝酒的規矩!你看,她們在這裡確實能享受到一些好處。」 「那好吧。」我說。心中竊喜,我已經好些年滴酒未沾了。 「想喝什麼酒?」他說,「這兒各種酒應有盡有。全是進口的。」 「那就來點杜松子酒補劑。」我說,「不過請摻稀點。我不想讓你丟臉。」 「你不會讓我丟臉的。」他說,同時咧了咧嘴。接著突然站起身,拿過我的手,在手心吻了一下。然後離開往吧台走去。他蠻可以叫個女招待的。周圍是有一些,穿著清一色的黑超短裙,乳房處繡著絨球,但她們似乎忙得不可開交,很難用手勢將其招呼過來。 接下來我便望見了她。莫伊拉。她在噴泉近旁同其他兩個女人站在一起。為了確定是她,我反復使勁辨認。又怕引起別人注意,不敢連續張望,只是一次次飛快瞥去目光。 她的衣服怪怪的,是一件曾經鮮亮,而如今卻破舊得完全不成樣子的黑色錦緞禮服。沒有背帶,用縫在裡面的金屬絲托起乳房。可是因為太大,在莫伊拉身上不大合體,顯得一隻乳房高,一隻乳房低。她正心不在焉地把衣服使勁往上拽。她側過身子時可以看到她身後連著一塊毛茸茸的棉絮,看上去像是爆米花一般「撲」地打開的衛生護墊,我意識到這應該是一條尾巴。她腦袋上立著兩隻耳朵頭飾,不知是兔耳還是鹿耳;其中一隻耳朵不知是脫了漿還是斷了金屬絲,軟塌塌地耷拉著。脖子上系著黑色蝴蝶結,腳穿有網眼的黑色襪子,足登黑色高跟鞋。她向來對高跟鞋深惡痛覺。 這套既陳舊過時又怪裡怪氣的行頭,令我想起過去的什麼,但一時又想不起到底是什麼。一齣舞台劇,還是音樂喜劇?姑娘們裝扮成兔女郎,慶祝復活節。在這裡它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意義?為什麼認為兔子對男人具有性吸引力?這麼一件破舊不堪的衣服怎麼會吸引男人? 莫伊拉正在抽煙。她吸了一口後,把煙遞給在她左邊的女人,那人穿著綴滿紅色閃光金屬飾片的衣服,拖著一根又長又尖的尾巴,頭上立著銀白色的角。一副魔鬼打扮。這會兒莫伊拉兩手交叉,放在用金屬絲撐起的乳房下面。兩腳不斷變換著重心,那雙腳一定很疼;脊椎也微微下垂。她百無聊賴地望著四周。眼前的一切對她一定是再熟悉不過。 我懇求她看我一眼,認出我,可她的目光只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就像我只是一棵棕櫚樹,一張椅子。莫伊拉,你一定得轉身瞧瞧我,我在內心拼命懇求著,別讓什麼男人過來找你,別走。這時和她在一起的另外一個女人,那個穿著一件粉色的、鑲邊皮毛已纏結破爛、過去坐在床上時用來套在睡衣外面的鬆軟寬鬆短上衣的女人,已經有了主,此刻已走進玻璃電梯,升高,刹那間不見了蹤影。莫伊拉再次轉過頭,或許是想看看有什麼可能捕獲的目標。站在那裡沒人要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就像在中學的舞會上遭人冷落。這回她的目光總算抓住了我。她看到我了。她很清楚,這時不能有任何反應。 我們面無表情、漠然冷淡地端詳著對方。然後她把頭往右邊輕輕一翹。又從紅衣女人的手裡拿過煙,放到嘴邊,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五指張開。完了後便背過身去。 這是我們之間的老暗號。就是說我要在五分鐘之內去女洗手間,不用說在她的右邊。我往四周望瞭望:哪裡有什麼洗手間的影子?再說沒有大主教的陪同,我也不敢貿然起身走開。在這裡我人地生疏,什麼也不熟悉,很可能會遭到盤問。 一分鐘,兩分鐘。莫伊拉移步走開,沒有再往周圍看上一眼。她只能默默希望我看懂了她的手勢,能夠尾隨而去。 大主教回來了,手裡端著兩杯酒。他俯身朝我微笑,把酒放在沙發前面的黑色長咖啡茶几上,然後坐下。「開心嗎?」他當然希望我如此。這畢竟是一次款待。 我報以微笑。並問:「這裡有洗手間嗎?」 「當然有。」他說。同時小口啜著酒,並未主動指給我看。 「我想去一下。」我在頭腦裡倒計著剩下的時間。現在只能按秒鐘計算,而不是分鐘。 「就在那邊。」他點頭同意。 「要是有人攔住我怎麼辦?」 「把標簽給他看,」他說,「沒事的。他們會知道你已經有人要了。」 我站起身,腳步不穩地穿過大廳。走到噴泉近旁時,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都怪高跟鞋。沒有大主教挽著讓我保持平穩,我有些失去平衡。好些個男人望著我,我想他們的目光裡驚奇多於色欲。我覺得自己活像個傻瓜。我有意把左手舉在眼前,彎起胳膊肘,讓標簽朝外翻。沒有人開口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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