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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二十二章

  產車停在房前時,已是傍晚時分。太陽透過雲層,發出微弱的光亮,空氣中散發著暖烘烘的潮濕的青草味。我去了整整一天,在那種場合,人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知覺。今天的採購任務想必已由卡拉完成,我得以免除所有職責。我走上階梯,手扶著欄杆,腳步沉重。仿佛幾天不曾合眼,不停地在東奔西跑,累得心臟刺痛,渾身肌肉缺糖似的痙攣。惟有這一次我對獨處求之不得。

  我躺在床上。希望能好好休息一下,睡上一覺,可因為過分疲勞,又加上高度興奮,怎麼都無法合眼。我仰望天花板,尋找花環的枝葉。今天它讓我想到一頂帽子,一頂過去某個時期流行的寬邊女帽:像一個巨大的圓環,裝飾著水果、鮮花以及珍禽異鳥的羽毛。這種帽子就像某種關於天堂的理念,懸浮在頭上,一個凝固的思想。

  片刻之後,花環便會開始變得色彩斑斕,眼前會冒出各種幻象。這種疲勞的程度就如同因為某種原因,此刻我不願去想是為了什麼原因,而通宵驅車趕路,從黑夜開到天亮的人一樣,一路上相互靠講故事和輪流開車來排除倦意,太陽冉冉升起時,眼角會掠過車窗外的事物:路邊草叢裡變成紫色的動物,模糊不清的人影,當你使勁盯住他們時,便立刻消失。

  我太累了,無法繼續講這個故事。我太累了,無力去想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現在我來講另外一個故事,一個好聽一點的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莫伊拉身上。

  這其間一部分是我自己想像的,一部分是我從阿爾瑪那聽說的,她是從德羅拉絲那聽來的,而德羅拉絲又是從珍妮那得知的。珍妮是聽麗迪亞嬤嬤說的。就連在那種境況下,在那種地方也會有同盟關係。這一點你盡可確信無疑:同盟在任何時候都存在,雖然方式各不相同。

  麗迪亞嬤嬤把珍妮叫進辦公室。

  祈神保佑生養,珍妮。麗迪亞嬤嬤定是這麼開口,她正在桌上寫著什麼,說話時沒有抬頭。任何規矩都有例外:這一點也盡可確信無疑。嬤嬤們看書寫字是得到允許的。

  願主開恩賜予,珍妮會這樣回答。她語調平平,嗓音清澈剔透,就像生蛋清。

  我覺得你可以信賴,珍妮。麗迪亞嬤嬤會說,她終於從紙上抬起眼睛,用眼鏡後面一貫的目光直逼珍妮,這是一種同時具有威懾力又滿含哀求的目光。幫幫我,她的目光在說,我們是一條戰線的盟友。你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女孩,她繼續道,不像其他一些人。

  珍妮所有的痛哭流涕和悔罪表現在麗迪亞嬤嬤看來包含著某種特別意味,她以為珍妮已經徹底馴服,以為珍妮已完全皈依,成為忠實信徒。實際上那時候的珍妮不過是個成天被太多人任意踢來踢去的小狗。只要對她說幾句好聽話,她可以倒向任何一個人,對任何人都可以推心置腹。

  因此珍妮准會回答:我希望如此,麗迪亞嬤嬤。我希望不辜負您的重望。或諸如此類的話。

  珍妮,麗迪亞嬤嬤說,出了一件可怕的事。

  珍妮目光低垂,望著地板。不管發生了什麼,她知道都不會受到責備,她無可責備。可這在過去對她何曾有絲毫用處?無可責備?因此她還是感到心虛,似乎馬上就要受到懲罰。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珍妮?麗迪亞嬤嬤問,聲音輕柔。

  不知道,麗迪亞嬤嬤,珍妮回答。她知道這時有必要抬起頭來,正視麗迪亞嬤嬤。片刻之後,她終於努力抬起頭來。

  假如你對這件事知情不報,我會對你非常失望的,麗迪亞嬤嬤說。

  主可以為我作證,珍妮帶著熱切的神情回答。

  麗迪亞嬤嬤讓自己停頓了一下,手裡擺弄著鋼筆。莫伊拉離開我們了,她終於開了口。

  噢,珍妮應道。她對這個消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莫伊拉不是她的朋友。她死了嗎?一會兒後她問。

  接著麗迪亞嬤嬤便對她講了事情經過。莫伊拉在上運動課時舉手上洗手間。被准許後離開教室。那天值班的是伊利莎白嬤嬤,她同以往一樣把守在洗手間門外。莫伊拉走了進去,一會兒後,只聽莫伊拉對伊利莎白嬤嬤喊:馬桶溢出來了,嬤嬤能否過來通一通?不假,有時馬桶確實會溢出來。不知是誰會把一團團的衛生紙塞進下水道故意讓馬桶溢出來。嬤嬤們曾絞盡腦汁試圖設計出某種安全裝置杜絕此類事件,但終因經費缺乏,眼下只好將就對付;另外她們尚未找到一個把衛生紙鎖上的辦法。或許她們應該把衛生紙拿到衛生間外面,放在桌子上,進去的人領一張或幾張。但那是以後的事了。任何新生事物要想完善都需要時間。

  伊利莎白嬤嬤毫無防備地進了洗手間。麗迪亞嬤嬤不得不承認她這事辦得有點蠢。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過去也曾通過幾次馬桶,從未出過意外。

  莫伊拉沒有說謊,地上到處是水,夾雜著一些散開的糞便殘渣。穢臭熏人,伊利莎白嬤嬤見了真是火冒三丈。莫伊拉彬彬有禮地立在一旁,伊利莎白嬤嬤飛快走進莫伊拉指給她看的那間,彎腰俯向抽水馬桶的後部。她是想拿開陶瓷的水箱蓋,擺弄裡面的浮球和塞子。她正用兩隻手去舉水箱蓋時,只覺某個尖利的金屬質感的東西頂在後背。別動,莫伊拉說,否則我就捅進去,我知道往哪裡捅,我會刺你個穿心透。

  後來她們發現她拆了一個抽水馬桶裡的裝置,拿走了那根細長尖利的鐵杆,就是水箱裡一頭連著沖水手柄,一頭系著鏈帶的那部分。只要知道怎麼做,做起來並不難,更何況莫伊拉有機械方面的天賦,過去經常自己修車,小問題也都自己處理。這個事件以後,水箱蓋開始用鏈條加固,每次馬桶溢水都要花好長時間把蓋子打開。鬧得我們在那裡時有好幾次污水氾濫。

  伊利莎白嬤嬤看不到刺在她背上的是什麼,麗迪亞嬤嬤說。她是一位勇敢的女人……

  是啊,是啊,珍妮響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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