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
理查德不斷地打電話,還都是長途。要麼他就到多倫多去待一整天。其餘的時間,他則圍著「水妖」號轉悠,監督工人修船。他說,在我們離開之前讓船下水是他的目標。 他讓人天天早晨送報上門。「西班牙內戰爆發了,」他有一天吃午飯時說道,「不過,已經醞釀很久了。」 「真不是什麼好事。」威妮弗蕾德說。 「不關我們的事,」理查德說道,「只要我們不參戰,讓共產黨和納粹黨自相殘殺去吧——他們很快就會打起來的。」 勞拉沒來吃午飯。她一個人端著杯咖啡去了碼頭。她常常去那個地方,這令我很不安。她會躺在碼頭上,一隻胳膊垂入水中,歪著頭盯著河水出神,好像她有什麼東西掉到了水裡,正瞅著河底尋找似的。然而,河水太暗了,看不清什麼東西。只能偶爾看到一群銀白色的小魚,像扒手的手指倏然掠過。 「不過,」威妮弗蕾德說,「我還是希望他們別打起來。戰爭討厭極了。」 「戰爭能給我們帶來好處,」理查德說道,「也許它會激活市場——幫助人們度過目前的經濟大蕭條。我認識幾個指望靠戰爭發財的傢伙。有人就要賺大錢了。」從來沒人告訴我理查德的經濟狀況,但從最近的各種徵兆來看,他沒有我原來想像的那麼有錢。或者說,他已經風光不再了。重建阿維隆莊園的工程擱淺了——或者說推遲了——因為理查德不願意再掏更多的錢。這是瑞妮說的。 「他們為什麼要賺大錢呢?」我問道。答案我是再清楚不過了,但我已養成了問天真問題的習慣,看看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怎麼說。他們圓滑的處世哲學還是很吊我的胃口。 「因為世上的事本來就是這樣,」威妮弗蕾德不耐煩地回答說,「對了,你的那個老朋友被捕了。」 「哪個老朋友?」我趕緊問道。 「那個叫卡莉斯塔的女人。你父親心愛的老情人。那個自稱畫家的女人。」 她說話的腔調令我惱火,但我又不知道如何反駁。「我們小時候,她對我們非常好。」我說。 「她當然會那樣,不是嗎?」 「我喜歡她。」我說道。 「這毫無疑問。幾個月前,她拉著我——說死說活要我買她的什麼無聊的油畫、壁畫之類——畫上是一幫身穿工作服的醜女人。誰也不會把這種畫掛在餐廳裡的。」 「他們為什麼要逮捕她?」 「那是『反赤小分隊』在對一個激進分子聚會的大圍捕中,把她給抓起來的。她把電話打到這裡來了——她急瘋了。她要你接電話。我看不該把你也捲進去,於是理查德就徑直進城把她給保出來了。」 「他為什麼要保釋她呢?」我說,「他幾乎不認識她。」 「噢,他就是出於好心,」威妮弗蕾德寬厚地笑道,「儘管他總是說那些人待在監獄裡比在外面惹的麻煩更多。對不對,理查德?他們在報紙上拼命叫屈。這要公正,那要公正。可能他是在為首相分憂吧。」 「還有咖啡嗎?」理查德說。 這是在暗示威妮弗蕾德別再談這個話題了,可她還是照說不誤。「也可能是他覺得該為你家做這件事。我看你不妨把她當作個傳家寶,就像個破罐子從上代人傳到下代人的手中。」 「看來我要到碼頭上去陪勞拉了,」我說道,「今天天氣真好。」 我和威妮弗蕾德說話時,理查德一直在埋頭看報。然而,聽到我這句話他馬上抬起頭來。「不,」他說,「別去。你太寵她了。別管她,她自己會排解的。」 「排解什麼?」我問道。 「那些令她苦惱的事。」理查德說。他扭頭朝窗外望望遠處的勞拉。此時,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腦後有一處頭髮稀疏,棕色的頭髮已蓋不住那片粉紅色的頭皮。他不久就要禿頂了。 「明年夏天我們將去馬斯科卡,」威妮弗蕾德說道,「這次短短的試驗性度假不能算是很成功。」 度假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決定到閣樓上去看一看。我在等待機會。機會來了:理查德正忙著打電話,而威妮弗蕾德則在我們那塊小小的狹長沙灘上曬太陽——躺在帆布床上,眼上蒙著塊濕巾。我偷偷地打開了通向閣樓樓梯的門,又隨手關上,然後躡手躡腳地爬了上去。 勞拉早就上去了,正坐在一隻雪松木箱上。她已經打開了窗戶;這地方還有扇窗,真是一種恩賜——否則這地方會憋死人的。屋裡有股爛布和老鼠屎的黴味。 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看來我沒有嚇著她。「你好,」她說,「這上面住著蝙蝠。」 「這並不稀奇。」我說道。她身邊放著一個大紙袋。「你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她開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和小擺設。有祖母的銀茶壺;三套德國德累斯頓產的瓷茶杯和茶碟,上面有手工繪製的圖案;刻著姓名縮寫的湯匙;形狀像短嘴鱷的核桃夾子;一隻孤零零的珠母袖扣;一把斷齒的玳瑁殼梳子;一隻鍍銀的破打火機;一個調味瓶架,上面缺一個醋瓶。 「你搗騰這些東西幹什麼?」我說,「你可不能把它們帶回多倫多去!」 「我要把它們給藏起來。他們不可以糟踏所有的東西。」 「誰不可以?」 「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會把這些東西一扔了事;我聽見他們說起過要處理無用的破爛。他們早晚會徹底清除這些東西的。所以,我要保存幾件物品——為了我們。我想把它們放在這閣樓上的一個箱子裡。這裡比較安全,我們也容易找到。」 「他們發現了怎麼辦?」我說道。 「他們不會發現的。這裡沒有值錢的東西。你瞧,」她說,「我找到了我們倆讀書時的舊練習本。它們還在這裡,在我們原來放的地方。還記得我們什麼時候拿上來給他的嗎?」 勞拉從來不提亞曆克斯·托馬斯的名字:她總是稱「他」、「他的」。我以為她已經放棄他了,或者說不再想他了,但看來顯然並非如此。 「現在想來簡直難以置信,」我說,「我們把他給藏在這閣樓上,而又沒有露餡。」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