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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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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刺客·銅鐘》 夜半時分。薩基諾城寂靜無聲。這時銅鐘敲響了,標誌著破碎之神——三陽之神的夜間化身——降到了黑暗的最深處,經過一場惡戰,被居住在此的冥王及其鬼魂勇士撕成了碎塊。過後,他破碎的身體將被女神拼接起來;他會蘇醒過來,在女神的照料下重新獲得健康和力量,像往常一樣在黎明時分出現,放出他的萬丈光芒。 儘管這位破碎之神是一個受歡迎的神靈,但如今城裡誰也不再真正相信關於他的這個神話了。不過,家家戶戶的女人們還是用泥土捏出他的塑像來,繼而又被男人們在一年中最黑的那個夜晚摔個粉碎。女人們則在第二天又重新捏出一個。對孩子來說,他們可以吃到做成小神像的甜麵包;他們貪婪的小嘴代表著未來,就像時間本身將要吞噬現在活著的東西一樣。 國王獨自端坐在他的豪華宮殿的最高層,以便觀察星象,叩問下一個星期的凶吉。他摘下他的白金面罩,將它擱在一旁,因為此時他不必再向在場的任何人隱藏他的情緒;他可以隨意地微笑和皺眉,就像普通的伊尼勞人那樣。此時的心情是多麼輕鬆啊。 他面帶微笑,可這微笑卻是心事重重。他心裡正在想他最近的風流韻事——同一個小官的豐腴妻子苟合。她蠢如沙克獸,但她柔軟的厚嘴唇像浸過水的天鵝絨墊;她的纖纖玉指靈巧宛若遊魚;細眼狡黠,舉止得體。然而,她卻變得越來越苛求,也越來越放蕩。她纏著國王,要求他為她的後頸或身體的其他部位寫一首詩,就像宮廷中那些紈絝子弟的慣常做法,可國王偏偏又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女人為何如此渴望勝利紀念品,為何想要引起她們回憶的東西呢?難道她想讓他出醜,以此來展示她的威力嗎?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恥辱;他得擺脫她。他要讓她的丈夫破產——他要以恩寵的名義帶著他的寵臣們去他家吃飯,直到那個可憐的白癡耗盡全部家財。然後,那個女人就會被賣作奴隸來抵債。這樣可以把她鍛煉得結實一點——沒准對她還有好處呢。想像她脫去面紗,臉龐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上擎著女主人的腳凳或藍嘴的威布拉寵鳥,眉頭緊皺,那真是一件快樂無比的事情。他本可以派人把她幹掉,可是這未免太嚴厲了。畢竟,她的罪過無非是渴望一首破詩。他可不是一個暴君。 一隻開膛剖肚的奧姆鳥躺在他的面前。他無聊地撥弄了一下它的羽毛。他並不在乎星象——他早已不再相信那些鬼話——但他還是得眯起眼睛朝它們看一會兒,然後發佈一下公告。在短期內,劇增的財富和豐收的五穀應當可以迷惑人們,而人們總是忘記預言,除非預言真的變成了現實。 他不知道從他可靠的私人渠道——他的理髮師——那裡得到的消息是否真實:又有一個推翻他的陰謀正在醞釀之中。他是否又得抓一些人,給他們上刑或者砍他們的頭?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那種可以感覺到的軟弱和真正的軟弱一樣,也有害於維持公共秩序。最好是緊緊把握住自己的統治權。如果有人必須掉腦袋的話,他可是不在其列的。他將不得不採取行動來保護自己;但他卻感到了一種奇怪的惰性。管理一個王國始終要把弦繃緊;如果他放鬆防範,哪怕只是片刻,任何人都會向他撲來。 在北面不遠的地方,他看見一道閃光,仿佛是什麼東西著了火,但一會兒又消失了。也許是閃電吧。他用手掠過雙眼。 我為他感到可悲。我認為,他只是在盡其所能。 我認為,我們需要再喝一杯。怎麼樣? 我敢說,你會讓他死去的。你眼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秉公而論,他是罪有應得。我自己認為他是一個混蛋。但凡國王都不得不如此,對嗎?適者生存。弱者就只好垮臺。 這並不是你的真實看法。 還有酒嗎?再倒倒看,好嗎?因為我真的是非常渴。 我來看看。她下了床,一隻手拉著床單裹住身子。酒瓶子在桌上。不需要裹什麼床單吧,他說道。我喜歡你赤身裸體的樣子。 她轉過頭來望著他。她說:這樣能增加一點神秘感。把你的杯子扔過來。我希望你別再買這種劣等威士忌了。 我只買得起這種酒。幸好我不是很講究,因為我是孤兒出身嘛。在孤兒院裡,長老會教友把我給毀了。這就是為什麼我這樣憂鬱和沮喪的原因。 別用那些老套的孤兒故事來打動我。我的心不會流血的。 會的,他說道。我還指望這個呢。除了你的雙腿和好看的屁股,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點——你的心會流血。 並不是我的心會流血,而是我的思想。我的思想血氣十足。至少別人是這麼說的。 他噗嗤一笑。那就為你血氣十足的思想幹一杯。來,幹了。 她把酒喝了,做了個鬼臉。 有進就有出,他高興地說道。說到這個,我得放放肚子裡的水了。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將推拉窗推上去一點。 你不能這麼幹! 這下面是條小道。我不會淋到別人的。 那至少躲在窗簾後面去吧!可我怎麼辦? 你怎麼辦?你早就見過一絲不掛的男人了。沒見你總是閉上眼睛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能朝著窗外撒尿。我都快脹死了。 穿上我朋友的晨袍,他說道。看到了嗎?架子上那件彩格布的。不過,千萬別把廳給弄髒了。房東太太是個難纏的老太婆,但只要你穿上彩格布的衣服,她就看不出你了。這個髒地方就像五顏六色的彩格布一樣,你會溶入進去的。 好了,他說道。我講到什麼地方了? 夜半時分,她說道。銅鐘敲響了。 哦,沒錯。夜半時分。銅鐘敲響了。鐘聲響過之後,盲刺客將鑰匙插進了門上的鎖孔。他的心狂跳不止;在這種十分危險的時刻,他的心通常都會這樣。如果他被抓住的話,那麼等待他的死亡將是漫長和痛苦的。 他對他要實施的刺殺行動毫無感覺,也無心去弄明白刺殺的理由。誰是刺殺的對象?那些有錢有勢的人為何要這麼做?他對他們同樣都恨之入骨。他們在他年齡很小、無力反抗的時候就奪去了他的視力,還有數十人曾經對他強行雞奸。因此,他樂意有機會去屠殺他們中的每個人,或者參與過此事的任何人,包括這個女孩。事實上,她不過是個穿著盛裝、戴著珠寶的囚徒而已,可對他來說這一點並不能說明什麼。那些把他變成瞎子的人也把她變成了啞巴,這一點也不能說明什麼。他只要完成他的工作,然後索取他的報酬,僅此而已。 不管怎麼說,即便今夜他不把她殺掉,明天她也照樣死路一條;而他的解決方法似乎更痛快、更利索。其實,他是在幫她的忙。以往那些拖泥帶水的、痛苦的祭殺太多了。沒有一個國王是精于刀功的。 他希望,她不會過分大驚小怪。委託人告訴他,她無法尖叫;她沒有舌頭,嘴巴又受了傷,最多只能像麻袋中的貓那樣發出悶悶的喵喵聲。不過,他還是要採取預防措施。 他將守衛的屍體拖進房間,以免有人在走廊裡被它絆倒。隨後,他也光著腳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並鎖上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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