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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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剌客·地毯》 電話裡傳出嘶嘶和啪啪的聲音。是打雷了,還是有人在偷聽?幸好這是公用電話,他們無法追查到他。 你在哪兒?她問道。你不該打電話到這兒來。 他聽不到她的呼吸聲。他想讓她將話筒緊貼她的喉嚨,但他不會這樣要求她;還沒到這樣做的時候。我在街口,他回答說。離你幾個街區。我可以在那個有日晷的小公園裡等你。 唉,我不能…… 溜出來嘛。就說你要出來透透空氣。他等待她的回答。 那我試試看吧。 公園入口處豎著兩根方形的石頭門柱,頂端呈斜角,看上去像埃及的建築風格。不過,沒有勝利者的碑銘,也沒有跪著的帶鎖鏈的敵人的浮雕。只有請勿逗留和請拴好狗的告示牌。 從這邊進來,他說道。避開路燈的光線。 我不能久留。 我知道。到這後面來。他拉著她的胳膊往前走;她卻哆嗦得像大風中的電線。 那邊,他說。沒人會看到我們。沒有老太太出來遛狗。 也沒有帶著警棍的警察,她說道。她淺淺地一笑。街燈的光透過樹葉間的隙縫透射下來,照得她的眼珠晶瑩閃亮。我不該來這裡,她說。太冒險了。 樹叢前有一張石椅。他將自己的夾克衫披在她的肩頭。舊的粗花呢,散發出一股煙草味和衣服燙焦的氣味,還帶著少許鹹味。夾克衫上留有他肌膚的味道,現在也有她的了。 這樣你會感到暖和一點。現在我們要公然藐視規定了。我們將在這裡逗留。 關於請拴好狗那一條呢? 那一條我們也藐視。他並沒有伸出胳膊去摟她。他知道,她想要他這麼做。她盼望他的愛撫,如同鳥兒盼望樹蔭的遮蔽。他掏出了香煙,遞給她一支;這次她沒有拒絕。他們把手窩成杯狀,劃根火柴,點著了煙;火光一閃,照紅了他們的指尖。 她心想:火光持續的時間再長一點的話,我們就可以看到自己的骨頭了,就像照X光似的。我們只是一層薄霧,只是一泓彩色的水。水隨心所欲,而且總是從高處往低處流。她的喉嚨裡滿是煙霧。 他說:現在我要對你說說那些孩子了。 孩子?什麼孩子? 故事的第二集。關於塞克隆星球,關於薩基諾城。 哦,沒錯, 故事裡有孩子。 我們壓根兒就沒談到過孩子。 他們是一些兒童奴隸。他們在故事中是不可缺少的。缺了他們,我的故事就沒法講下去了。 我可不想故事中有孩子,她說道。 你可以隨時叫我住嘴。沒有人強迫你聽下去。你可以走人,就像運氣好時警察對你說的。他的語氣平靜。她卻並不離開。 他說:薩基諾城現在成了一堆石頭,但它一度曾是繁榮的貿易中心。這裡也是一個交通樞紐,東、西、南三條陸上交通線彙集於此。北面連接著一條寬闊的運河,一直通向大海,還有一個固若金湯的港口。如今,當年開鑿的痕跡和防護牆的殘留蕩然無存:城毀之後,砍伐下來的石材被敵人或外鄉人運走,用來修砌牲口圍欄、水槽或簡陋要塞,也有一些被大風和波浪埋在流沙底下。 運河和港口都是奴隸們建造的。這一點並不令人驚奇,因為靠這些奴隸薩基諾城才達到了輝煌和強大。不過,這座城市還以它的手工藝品,尤其是編織品而聞名。工匠們的印染技術是秘不外傳的:印出來的布料鮮亮,色彩有的如蜂蜜,有的如紫葡萄汁,有的如陽光下傾倒的牛血。織出來的纖細的面紗就像蛛網般輕巧;走在他們柔軟精緻的地毯上,你會感覺猶如漫步雲間,仿佛踩在鮮花和流水上。 多富有詩意啊,她說道。我感到驚奇。 就把它想像成百貨商店吧,他說。這樣想的話,它們不過是些奢華的商品而已。那就少點詩意了。 這種地毯總是由奴隸中的兒童來編織的,因為只有孩子的纖纖小手才能幹這般複雜精細的活兒。由於長時間不斷地把眼睛湊近織物勞作,他們一般到八九歲時就全都瞎了。而地毯的價值是賣主根據它完工後瞎了多少個孩子來衡量和叫賣的。他們會說:這張地毯瞎了十個孩子,這張十五個,這張二十個。由於這樣可以抬高地毯的價格,他們總是誇大其詞。買主也習慣于嘲笑賣主的開價。他們還會摸著地毯說:這張地毯頂多瞎了七個,這張頂多十二個,這張頂多十六個。這張粗糙像洗碗布,充其量不過是乞丐用的毯子。看來還是納爾織出來的。 這些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旦瞎了就會被賣到妓院裡去。因為織毯而眼瞎的孩子的服務要價也高。據說,他們手指的觸摸溫柔而靈巧,你會感到自己的皮膚如鮮花般綻放,如泉水般流淌。 他們還對撬鎖非常在行。那些從妓院中逃跑的孩子操起了夜間殺人的行當,作為雇傭刺客非常搶手。他們聽覺靈敏,走路悄無聲息,並能從最小的門縫中鑽過去;他們還能判斷一個人是熟睡還是在不安地做夢。他們殺人輕巧,就像蛾子在你的脖子上擦了一下。人們並不憐憫他們,卻又十分懼怕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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