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七四


  天哪,她想,我到這兒幹什麼來啦?我究竟是怎麼會到這地方來的呀?彼得會怎麼說呢?她走到窗前,茫然地朝外望去。

  「好傢伙,」在她身後鄧肯興致勃勃地張口說。她轉過身。原來他發現了一樣新東西,那是一個大煙灰缸,就在梳粧檯上毛巾旁邊。「貨真價實的東西啊。」煙灰缸做成貝殼式樣,粉紅陶瓷,邊上做成扇形。「上面寫著伯克瀑布贈品,」他得意洋洋地告訴她。接著他又把它翻轉過來看看它的底部,一些煙灰灑落到地板上。

  「日本貨,」他說。

  瑪麗安感到一陣絕望。非得採取點行動不可。「喂,」她說,「看在老天份上,把你那個該死的煙灰缸放下,把衣服脫掉,到那張床上去!」

  鄧肯就像挨駡的小孩那樣垂下了頭。「嗯,好的,」他說。

  他一下就把衣服脫光了,似乎他衣服上的某個地方藏有拉鍊,或者說只有一條長拉鍊,一下子就拉開了,好像脫了一層皮似的。他把衣服扔到椅子上,三下兩下就跳到床上躺下,把床單拉到了下巴上,眼睛牢牢盯著她,帶著幾乎不加掩飾的好奇神色,只微微露出一點兒善意。

  她緊閉嘴唇,下定決心脫衣服。旁邊有個人把頭伸在床單外面,像青蛙似地瞪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你是把長統襪隨便往下一扒呢,還是一點點慢慢往下退呢,總是彆扭得很。她又伸手到背後去摸拉鍊,可是夠不大著。

  「替我把拉鍊拉下來,」她生硬地說。他照辦了。

  她把衣服扔到椅背上,使勁解開緊身褡。

  「嘿,」他說。「真的緊身褡!我在廣告裡見過這東西,不過從來沒有見到過真的,我老是奇怪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能讓我看看嗎?」

  她遞給了他。他在床上坐起身接過去,把它攤開來,又把支架彎起,翻來覆去地認真看著。「天哪,簡直是中世紀的東西,」他說。「你怎麼受得了的?你天天用它嗎?」聽他的口氣那似乎是一件令人不快但卻必不可少的外科手術用的裝置,例如矯形用的支架或者疝帶之類的東西。

  「不,」她說。她身上只剩下村裙,不知該怎麼辦。在燈光底下,她不願意再脫(她想這也未免有點假正經),但是他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在欣賞緊身褡,她不想打斷他。另一方面,房裡很冷,她有點發抖了。

  她牙齒格格作響,堅定地向床邊走去。採取這一行動需要堅韌的毅力。她再也沒有半點猶豫,決心義無反顧地投身進去。「往前走,」她命令自己。

  鄧肯把緊身褡一扔,像烏龜縮進殼裡那樣一下縮到了床單裡面。「哦,別,別,一他說,「你要是不到那裡面去把你臉上塗的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洗掉,我就不讓你上床。搞婚外情這事也許挺有趣,不過要是把我臉上弄得像塊花花綠綠的牆紙的話,我可不幹。」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等她多多少少洗了一洗回來之後,她關掉電燈,上床鑽到他身邊。一會兒誰都沒開口。

  「那麼我該伸出男子漢的胳膊摟緊你了,」在黑暗中鄧肯說。

  她把手伸到他冷冷的背脊底下。

  他來摸她的頭,嗅著她的脖子。「你身上的氣味真好笑,」他說。

  半小時過後鄧肯說:「沒用。我一定是腐蝕不了的。我得抽支煙。」他從床上起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摸到了自己的衣服,掏了一陣找到香煙之後又回到床上來。這會兒她隱約可以辨出他的五官,在香煙的火光中那只陶瓷煙灰缸閃閃發亮。他坐在床頭,身子倚在鐵床架上。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毛病,」他說。「一半是因為我不喜歡看不見你的臉,不過要是我能看見你的臉的話情況可能會更糟。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發育不良的小東西趴在一大堆肉上一樣。倒不是說你胖,一他加上一句,「你並不胖,只是我總覺得太多的肉,叫我喘不過氣來。」他把蓋住他的那一半床單扔到床上。「這樣好點兒,」他說,用拿香煙的那只手遮住了臉。

  瑪麗安在床上他身邊跪了起來,把床單像披巾似的裹住身子。街上照進來的藍藍的燈光把房裡映得半明不暗的,在白床單的映襯下,她看不大清他那又長又白的身體的輪廓。隔壁房間裡有人拉了抽水馬桶,房裡響起一陣水流在下水道裡的嘩嘩聲,接著又嘶嘶兩聲之後就靜了下來。

  她捏緊了拳頭抓住床單。她覺得十分緊張,在感到不耐煩的同時又有另外一種感情,她領悟到這是冷酷無情的力量。她覺得最重要的便是在這一時刻激發起他的熱情,他的一些反應,儘管她無法估計那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她從來沒有覺得其他事情有這麼重要過,然而,她卻沒法做到這一點。她望著在黑暗中躺在她面前的這個白色的模糊不清的輪廓,在她轉動眼睛想要看清它時它也在移動,似乎了無生氣,一片虛空,沒有體溫,沒有氣味,沒有厚度,沒有聲音。這種冰冷的孤寂感要比恐懼更糟糕。在這裡意志再堅強,再花多大力氣也是白費。她覺得沒法讓自己再伸手去觸摸他,也沒法讓自己移開身子。

  煙頭的亮光熄滅了,得的一聲瓷煙灰缸放到了地板上。她能感覺得出來他在黑暗中竊笑,但究竟是何種表情呢,是嘲諷,憎厭,或者甚至是善意,她猜不出來。

  「躺下來,」他說。

  她躺了下來,還是緊緊裹著床單,雙膝彎曲著。

  他用胳膊攏住了她。「別這樣,」他說,「你得把腿伸直。像胎兒蜷在母親肚子裡那樣根本不行,老天知道,我採取這種姿勢時間夠長的了。」他用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身子,幾乎像是熨斗一樣,讓她躺直了。

  「要知道,這事不是由你隨便給的,」他說。「你得讓我慢慢來。」

  他漸漸朝她身上擠過來。她能夠感到他的氣呼在她脖子的一側,涼涼的帶著濃濃的煙味,接著他的臉貼到她臉上,涼涼的直往她肉裡鑽;像一個動物凸出的口鼻部,滿帶著好奇,只微微露出一點兒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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