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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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真是太好了,」瑪麗安大聲說,在說了幾句表示祝賀的話以後,她又向喬問了克拉拉的病房號和探望時間,順手在小本子上記錄下來。「告訴克拉拉我明天去看她,」她說。她想這一來克拉拉像放了氣的氣球似的又會恢復到正常的體態,她跟她交談就會比較自在了,她再不會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個長著小腦袋而身體卻臃腫不堪的怪物。那副模樣直使她想起蟻后,那龐大的身軀是整個族群的母體,簡直不像個人。有時候她又覺得在她那身子裡好像隱藏著好幾個她一無所知的人兒。 她一陣衝動,決定去買些玫瑰送給克拉拉,歡迎她回到了正常的狀態之中,如今她那個瘦弱的身軀已經完全歸她自己,再也沒有誰來與她爭奪了。 她把話筒放回原處,身子向後倚在椅子上。時鐘的秒針一圈一圈地轉著,同時聽見的就是喀嗒喀嗒的打字聲和高跟鞋踩在硬地板上咯吱咯吱的聲響。她能夠感覺到時光的流逝,她似乎看到時光纏繞住她的雙足,將她的身體從椅子上抬了起來,載著她慢慢地,迂回曲折地向著某個遙遠的日子流去,這就像水往低處流一般無法避免。你說那個日子遙遠嗎?也不見得,他們已經定了下來,是在三月下旬吧,那將意味這一段生活即將告一段落,新的生活又要開始了。老家那邊呢,準備工作已經在著手進行了,兩邊的親人已經打起精神在籌劃安排,一切都考慮到了,她沒有什麼事了。她就隨波逐流,由著它將她帶到該去的地方。這會兒,今天這一天還沒過去,它就像岸上用作路標的樹那樣等你經過它的面前;這棵樹同其他的樹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它的位置之外,你無法把它同其他的村區別開來,它的作用也就是測量航行過的距離罷了。她希望趕緊把它拋到身後。為了讓時間過得快一點,她把狗食調查表打完了。 下午快下班時,波格太太從她的格子間裡踱了出來。她雙眉揚得老高,顯然十分震驚,但目光卻平靜如常。 「今天真是糟透了,」她對大家開口說,把管理層一些小麻煩公之於眾,這也是她籠絡人心的手腕之一,「不僅是西部地區那件事,那個可惡的專門刺探女人內衣的男人又出來搗蛋了。」 「又是那個臭男人吧?」露茜說,厭惡地皺皺鼻子,她的鼻子上淡淡地撲了層乳白色的粉。 「正是他,」波格太太說,「真是煩死人了。」她絞著雙手,女性表示無計可施時常常如此。但她顯然一點兒也不煩。「這個人看來已經轉移了陣地,他採取行動的地點挪到了郊區,就是在埃托比科克那裡。今天下午我接到埃托比科克兩位女士的電話投訴。自然那也許是個溫文有禮的普通人,一點沒有惡意,但這對公司的形象真是太糟糕了。」 「他幹了些什麼呀?」瑪麗安問,她還是第一回聽說起這個專門刺探女人內衣的男人。 「哦,」露茜說,「那是個下流男人,這種男人專給女人打電話,說上一些下流話。他去年就幹過這種事。」 「糟糕的是,」波格太太雙手仍然在胸前合抱著,愁容滿面地說,「他告訴那些女士他是本公司的雇員。他說話的口吻顯然學得很像,一本正經地裝作在辦例行公事。他說他正在對內衣進行調研,我想他問的第一個問題聽起來一定還煞有介事,扯扯牌子啦、式樣啦、尺寸啦之類的事兒。隨後他的問題越來越涉及個人的私事,弄得女士們聽不下去,只好把電話掛斷。她們自然要打電話到公司來投訴。有時她們把公司大罵一通,責怪我們不規矩,我都來不及向她們解釋這個人並不是我們公司的人,我們的公司是決計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的。要是她們能逮住他不讓他亂說就好了,這個人太不像話,不過看來是不大可能找到他的。」 「不知道他幹嗎要做這種事兒?」瑪麗安覺得有點難以理解。 「哦,他很可能也屬那種色魔吧,」露茜說,她那紫色的身軀稍稍抖了一抖。 波格太太又擰緊了眉毛,搖了搖頭。「可是投訴的人都說這個人說話的口氣很親切。一點反常之處也沒有,甚至可以說談吐中充滿了智慧。一點也不像是那種打匿名電話騷擾你的無賴。」 「也許這一切證明有的色魔是一些挺不錯的十分正常的人,」在波格太太回到她的小間裡去之後,瑪麗安跟露茜說。 她披上外衣,隨著人流走出辦公室,來到廳裡,又隨大家走進電梯下樓,一路上她還在想著那個專門刺探女人內衣的男子。她心中描摹著他那聰明的面容,他那彬彬有禮而又極其專注的態度,這就有點像保險公司的推銷員,或者承辦喪事的人一樣。她倒很想知道他究竟問了哪些涉及個人私事的問題,心中暗想要是他打電話給她的話,她又該如何回答(嗅,你一定是那位內衣男子吧,我早就聽說過你的事兒……我想我有幾個朋友你一定也很熟)。她覺得他身上一定西裝筆挺,系著一條比較老派的領帶,就是深棕色斜條紋的那種,腳上皮鞋擦得鋥亮。也許他本來好好的,就是公共汽車上那些緊身褡廣告攪得他神魂顛倒,所以他也是社會的犧牲品。 是社會把那些身材苗條,滿面笑容的膠皮貼面的女模特兒弄在他面前,哄騙他,其實是強迫他接受它們軟綿綿的誘惑,但又拒不給他一個實物。他到商店櫃檯上去買廣告上的衣物時,到手的只是一件空空的衣服,那裡面的人兒不見了。他很失望,但他沒有幹生氣,沒有空發火,而是不出一聲,老練地忍了下來,他是個有頭腦的人,於是決定對他一心崇拜的穿內衣的女性形象進行系統的搜尋,利用社會上四通八達的通訊設施來幹這事自然是最方便不過的了。這是件公平的交易,社會欠了他的情。 當她走到大街上的時候,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新的念頭,說不定這事是彼得幹的吧。也許他從辦公室溜出來,鑽到附近的電話亭裡,撥打埃托比科克家庭主婦的電話。這是他的一種抗議方式吧,抗議什麼呢?是調研本身?還是埃托比科克的家庭主婦?對橡膠進行硫化處理?或者是因為這個殘忍的世界把那些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案件壓到他身上,使他沒法和她一塊出去吃飯,他無計可施,只能以這種方式進行報復?公司的名字,調研的正式程序他都知道,這自然都是從她那裡聽說的!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為人,是他內心世界的暴露,是近來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她心中的彼得的原形。也許這才是他那不為人知的自我,它一直隱藏在一重重的表面之下,儘管她費盡心機進行猜測,有時還自以為找到了,但她明白她其實沒有真正找到:他就是那個專門刺探女人內衣的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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