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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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冷風夾著灰砂迎面撲來,艾米叫道。「天氣大乾燥了,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皮膚乾得要命,身上都蛻皮了。」天一下雨,她就大叫腳疼,一出太陽她就眼睛發酸、頭痛、臉上長雀斑,還要頭暈。天氣不冷不熱、灰濛濛的時候呢,她又會大叫全身潮熱,還會咳嗽。 「用冷霜效果很好,」米麗說,「我奶奶也是皮膚發幹,她就用冷霜。」 「但是聽說冷霜會使人出疹子,」艾米對此半信半疑。 那家飯館裝修成英國風格,一色的皮墊座椅,都鋒式的橫樑。沒等多久就有一名身穿黑綢衣服的女侍者將她們領到座位上,她們脫去大衣,安頓下來。瑪麗安這才注意到露茜穿的是新衣服,那是一件氣派十足的暗紫色緊身衫,上面有壓花的圖案,領口那裡配了一枚銀別針。瑪麗安心想,無怪她今天要到這兒來呢。 露茜那雙長睫毛的眼睛朝飯店四下掃了一遍,其他用餐的大多是些肥頭肥腦表情死板的生意人,他們狼吞虎嚥地把東西吃下肚,再灌下一兩杯酒,也來不及品嘗菜肴的滋味,儘快地完事後好趕緊回去賺錢。在辦公室裡這些人也是儘快處理生意上的事,以便下班後在交通高峰時間趕回家去同妻子一起用晚餐。露茜的眼影也抹成紫色的,好同衣服相配,用的唇膏也帶有淡淡的紫色,她總是打扮得很有風度。 近兩個月來,她午餐時經常光顧那些昂貴的餐館(瑪麗安有點納悶她哪裡來那麼多的錢),就像一個帶彩色羽毛、玻璃珠、旋轉金屬片和許多鉤子的魚餌似的,老在那些有錢的男子經常出沒的地方招搖過市。那些放了許多盆栽綠色觀葉植物的豪華餐館和雞尾酒吧便是她頻頻亮相的去處,在這種場合總可以遇上一些條件適合的單身男子吧,其中說不定就有急煎煎希望解決終身大事的呢。不過那些條件相當的男子至今還沒有哪個來上鉤,有的可能是去了其他場合,有的呢或許是中意於一些不同的對象——不是比較簡單樸素,甚至有點黯淡無光的那類女子呢,就是打扮得更為豪華的女性,靠露茜那點收入她是沒法達到那種水平的。這家餐館跟其他一些類似的去處可說是大同小異,裡面坐的都是一些肥頭肥腦的生意人,他們沒有時間來欣賞什麼紫色的衣裙,任憑露茜在這些人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任她柔情蜜意地東張西望,結果都是白費勁。 女侍者過來了。米麗要了牛排腰子餡餅,這東西又好吃又充饑。艾米點的是農家鮮奶酪拌生菜,順便把她的三種藥丸一起吃下去,這三種粉紅、白色和橙色的藥就擺在桌上她的杯子旁邊。而露茜呢,則大驚小怪地忙了一陣,又三番兩次地改變主意,最後要了個荷包蛋。瑪麗安對自己大為吃驚,剛才她還餓得要命,急著想要吃午飯,但這會兒卻一點饑餓感都沒有了,她只要了個奶酪三明治。 「彼得怎樣?」露茜問,她剛才撥弄了一番荷包蛋,埋怨它煎得又老又硬。她對彼得很感興趣,彼得近來老在瑪麗安上班時來電話,告訴她自己白天的工作以及晚間的安排,瑪麗安不在辦公室時他就請露前留個口信,因為電話是瑪麗安和露茜合用的。露茜覺得彼得說話彬彬有禮,聲音十分動聽。 瑪麗安看著米麗吃牛排腰子餡餅,只見她不慌不忙地把餡餅一口口地吃了下去,就像往箱子裡塞東西那樣。「好,」等她吃好之後她總會說。其實她倒是應該說:「全都收拾停當了。」在這之後她的嘴巴就會像箱子蓋似地合上了。 「還不錯,」瑪麗安回答。她跟彼得約定暫時不要在上班時把訂婚的事告訴她們。因此她一直忍住了沒做聲,但露茜剛剛問的那句話使她有點猝不及防,她再也憋不住了。她向自己暗暗解釋道,也應該讓她們知道世上還有些給人帶來希望的好事啊。「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講,」她說,「不過你們聽了後暫時不要傳出去。」她停了停,等到三顆埋頭吃飯的腦袋都抬了起來,大家都全神貫注地盯住她時,她才開口說,「我們訂婚了。」 她容光煥發地朝大家微笑,看到她們充滿期望的眼神裡掠過一絲失望的暗影。 露茜扔下了手中的叉子,驚愕地說了聲「不!」緊接著又加上一句「真是妙極了!」 米麗說,「太好了。」艾米忙不迭地又吞下一片藥丸。 接下來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問開了,瑪麗安從從容容地-一作答,就像給一群小孩子分糖果似的,一回給一個,決不說得太多,因為說多了會讓她們受不了。她原先估計,在宣佈這一消息之後,至少在她心中會升騰起一種興高采烈的勝利感,但這種感覺頃刻間就消失了。等大家激動的情緒安定下來後,話題就變得同剃鬚刀片調研表格那樣平常而不著邊際,諸如打聽婚禮的準備啦,將來的住房啦,打算採購什麼瓷器和玻璃器皿啦,置辦一些什麼樣的服裝啦等等。 露茜終於問道:「我總以為他鐵了心不結婚的了,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這事。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把他弄到手的呀?」 三張臉突然一起朝她掉轉過來,等她回答,那副急切的神情很令人同情,瑪麗安避開了她們的注視,低頭看著盤子上的刀叉。「說真的,我不知道,」她說,擺出做新娘的人常有的謙恭姿態。事實上,她的確不知道。這會兒她有點懊悔把這事告訴了她們,這等於以自己的成功來撩逗她們,又沒法向她們傳授什麼經驗。 她們剛回到辦公室,彼得就來電話了。露茜話筒遞給瑪麗安,輕聲說「是那個人!」由於電話另一頭是個不久就要當新郎的男子,她的口氣很有一點敬畏的感覺。 瑪麗安呢,在拿起話筒講話時,分明感到三顆金黃頭髮的腦袋轉了過來,豎起耳朵緊張地聽著。 彼得的聲音聽來有點像是不大耐煩。「喂,親愛的,你好嗎?聽著,我今晚確實沒法出去了。突然接了個案子,一樁大事,我得做些準備才行。」 聽他的口氣,似乎是在怪她企圖打擾他的工作那樣,她對此很是生氣。她本來就沒指望在週末之前同他見面,是他前天打電話來,約她今晚去吃飯的。在那之後,她這才一心準備出去。她很有些不客氣地回答:「那沒關係,親愛的。不過這種事要是早一點安排妥當就好了。」 「我跟你說這是突然冒出來的啊,」他氣呼呼地說。 「哎,你不必這麼氣勢洶洶的啊。」 「我沒有,」他怒氣衝衝地說,「你是知道的,我當然是巴不得同你見面呢,但是你得理解……」接下來便是一陣解釋和讓步。唉,瑪麗安想,我們反正得學會妥協讓步的,那還不如現在就開始吧。她最後問:「那麼明天怎麼樣?」 「哎,親愛的,」他說,「我現在真說不準。這要看公事辦得怎樣,這種事情你是挺清楚的。我再打電話給你,好嗎?」 為了邊上那幾個聽眾的緣故,瑪麗安甜甜地說了聲再見,掛斷了電話,她只覺得身上一點勁都沒有了。她一定得注意同彼得說話的口氣,跟他來往一定得更小心一些,顯然他在辦公室裡也受到很大的壓力……「看來我是得了貧血症了,」她自言自語地朝打字機轉過身去。 在她改好了剃鬚刀片的調查表之後,她又著手修改一份產品測試說明,這種產品是一種新型的脫水狗食。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是喬·貝茨打來的,她隱約預感到他會打電話來。她裝出熱情的口氣同喬打了招呼,她心中有數,這一階段她沒有好好盡到朋友的責任,儘管克拉拉想要見她,她還是避不接受喬要她去吃飯的邀請。 克拉拉的預產期早就到了,先是超過了一個星期,接著是兩個星期,眼見自己身子像南瓜似的一天比一天大起來,克拉拉在打電話給她時口氣苦惱得要命。「我站都站不起來了,」她帶著哭腔說。可是要瑪麗安上門,再同克拉拉面對面地坐在一起研究她的肚子,猜測裡面那小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覺得無法做到。上一次她回電話時只好說兩句其實並不好笑的笑話來緩和氣氛,例如「也許他有三個腦袋吧」以及「說不定根本不是個胎兒,只是種寄生物,就像樹上的瘤子;要不就是肚臍那兒患了象皮病,再不就是個特大的囊腫吧……」之類。 在那一晚以後,她自我辯解說要是這時候上門去看克拉拉,反而對她沒有好處,還是不去的好。由於良心上覺得過意不去,她一陣衝動對朋友關心起來,那天她離開前要喬有事隨時通知她,甚至豪氣十足地提出必要時由她來照顧其他兩個孩子。這會兒她聽見喬的聲音說:「謝天謝地總算完事了。又是個姑娘,十磅七盎司重,她是昨晚半夜兩點鐘進醫院的,我們倒有點擔心別生在出租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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