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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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嚴格地說,我的調研還有一份半沒有完成,不過我手頭上的材料已經足夠寫出必需的報告,並對問卷作出修改來了。除此以外,我還想在同彼得見面之前洗個澡換身衣服,我本來沒料到採訪會花這麼長的時間。 我回到住所,把問卷朝床上一扔。然後到處尋找恩斯麗,她不在家。我拿了毛巾、香皂、牙刷和牙膏,穿上浴衣走下樓去。我們這套房間沒有浴室,這也是租金便宜的原因之一。也許浴室是房子造好以後才加上去的,造房子的人或者認為傭人根本不需要浴室。反正我們洗澡得去二樓,有時候這就很不方便。恩斯雨洗過澡後澡盆上總留著一圈肥皂污漬,樓下房東太太認為這簡直是玷污了她這個聖潔的殿堂。 她總是把除臭劑、清洗液、刷子和海綿放在醒目的地方,但這對恩斯麗絲毫不起作用,倒是我覺得有些不安。有時候,等恩斯麗洗澡後,我就下樓去把澡盆擦洗乾淨。 我本想在澡盆裡泡一會兒,可是我剛剛把下午滿身的灰塵和公共汽車上的油煙沖洗乾淨,就聽到房東太太在門外窸窸窸窸地清喉嚨。這是說她想要進來,她是從來不敲門開口問一聲的。我只好趕緊起來,上樓後穿好衣服,喝了一杯咖啡便出門到彼得那裡去。下樓梯時,只覺得沿牆掛著的老式銀版拍攝的舊照片上那些祖先正盯著我看,他們穿著便領子服裝,瞪著黯淡無光的眼睛,嘴巴冷冷地緊閉著。 我們常常到外面去吃飯,要是不出去呢,我就步行去彼得那裡,順便在那些老居住區常見的破舊小店裡買些東西到他那裡去煮。自然他本可以開他的大眾車來接我,不過老讓他接送他不大樂意,此外我也不想讓房東太太看見,免得她瞎猜。我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要出去吃飯,彼得根本沒提這事,因此,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到小店裡買了點東西。他昨晚喝了酒,胃口也許不會很好,晚飯還是簡單些好。 彼得住的那地方不算很近,但是乘公交車去又反而不方便。它在我們居住的那個地段的南面,在大學以東,那個地方已經破爛不堪,幾乎像是貧民窟,幾年之內就要全部拆除,重建高樓。其實那裡已經建好幾幢樓了,不過彼得住的那幢還未完工。那幢樓裡只有他一個人住,他是臨時住在裡邊的,租金只有大樓建成之後的三分之一。他通過熟人租到了這個房子,這個人是他在代理一樁合同糾紛案官司時認識的。彼得目前還是見習律師,收入不是很高——例如,要是按照價目表付租金的話,他就住不起這套房子——不過他那個事務所不大,他在裡面的升遷非常快。 整個夏天我去他那兒時,總得先穿過一堆堆大塊混凝土構件才能走到前廳門口,房子裡面地上又都是些防水布蓋著的物件,上面落滿了灰塵。上樓時有時還得跨過石灰槽、梯子和一捆捆的水管;電梯還沒有開通。有幾回我還被工人攔住不讓上去,他們不認識彼得,堅持說上面沒有人住。為此,我還得同他們為伍蘭德先生到底是不是住在這裡爭論不休,有一次,我乾脆帶他們上七樓,讓他們親眼瞧一瞧彼得本人。我知道星期六下午五點鐘是不會有人幹活的,說不定這個週末他們會連體三天。 通常情況下,他們幹活似乎不緊不慢的,這一點很合彼得的心意。還有過一次罷工或者停工待料的事兒,工地上停了下來。彼得就巴不得它停工,房子建得越慢,他享受低租金的時間也就越長。 大樓的主體結構已經完成了,只剩下最後的修繕了。所有的窗戶已經裝上,工人用白色肥皂在玻璃上塗畫了幾筆,提醒人們留神不要跨過去撞上玻璃。玻璃大門在幾個星期之前已經裝上,彼得給我準備了一套鑰匙,這倒是少不了的,因為給來客開門的閉路通話系統還沒有接通。大樓內部還未裝修,鋪地面磚,油漆牆壁,裝鏡子和燈具等這些將會使房子顯得光潔豪華、面貌煥然一新的工作還在進行之中。 仍然可以見到粗糙的灰色水泥地面和未抹塗料的牆體,很多插座上外露的電線像鬆動的神經掛了下來。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不去碰那髒髒的扶手,心中尋思一提到週末,我就會聯想起新樓裡面鋸板和泥灰的氣味。在我走過的樓層中,只見那些門道——將來的一套套房間的門道都洞開,大門還未裝上。我得爬好幾道樓梯,等到達彼得那層時,已經氣喘噓噓。要是有電梯就好了。 彼得的套房自然已經基本完工了,如果地面未鋪好,沒有通電,租金再低他也是決計不肯住的。他那位熟人把他的房間用作其他套房的樣板,偶爾有人表示有意在完工後承租,他就打個電話給彼得,讓那人在彼得回來之前來參觀。這對彼得倒沒有很大的不方便,因為他不常在家,別人來參觀也無所謂。 我打開房門進去,先把買的東西放進小廚房的冰箱裡。從沒啦設啦的水聲聽得出來彼得正在洗淋浴,他常常這樣。我走到廳裡朝窗外望去。這個套房離市區不算太遠,沒法看到湖面或者城市的全景。這裡看下去,只見窄窄的後院鑲嵌在肮髒的小街之中,而且這裡位置還是高,看不清下面的人究竟在幹什麼。彼得廳裡還沒有多少東西,除了一張現代款式的丹麥長沙發和一張與之配套的單人沙發以及一套音響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他說他不著急,要買就得買好的,他才不願意買些不稱心的蹩腳貨來占地方呢。他這想法固然不錯,不過最好還是再添置些東西,這麼大的地方就這兩件家具,房間顯得空落落的。 我在等人時總會覺得有點坐立不安,於是便到處走走,我踱進臥室,站在窗前朝外看,不過這裡看出去的景色也是大同小異。彼得告訴我,他的臥室已基本上佈置就緒,不過在有些人眼裡這裡的家具也許還是少了些。他在地上鋪了一張大大的羊皮,床也很寬,線條簡單,但卻堅固結實,雖然是二手貨,質量卻很好,他的床上總是料理得整整齊齊的。此外還有一張深色木料的方書桌,線條也很簡單,桌旁有一張辦公室裡常見的皮轉椅,也是二手貨,他說坐在上面做事十分舒服。書桌上有張檯燈,吸墨台和五顏六色的各種鋼筆鉛筆,還有個相框,裡面嵌著彼得的畢業照。在書桌上方的牆上有個小書架,下面放的是他的法律書籍,上面放著他寶貝的平裝本偵探小說,中間一排便是其他的書籍和雜誌。書架一邊有個配掛板,上面掛著彼得收集的武器,包括兩杆步槍,一把手槍和幾把叫人不寒而慄的刀。他把那些刀的名字告訴過我,但我一點都記不住。我從沒看到彼得用過這些東西,話說回來,在城市裡他又有多少機會來用它們呢?顯然他以前常跟老朋友一起去打獵。彼得的幾台照相機也掛在那兒,相機鏡頭都套著皮套。在衣櫥門上有一面大穿衣鏡,彼得所有的衣服就放在櫥裡。 彼得一定聽到了我走動的聲音,他在浴室裡問道:「是瑪麗安嗎?」 「嘿,」我大聲回答,「是我。」 「哎,你自己調點東西喝。也替我調一杯杜松子酒,好嗎?我馬上就好。」 彼得放東西的地方我都知道,他在碗櫃的一格裡放滿了酒,冰格裡總有冰塊。 我走到廚房裡認真地調好了酒,沒忘記在酒裡放上一片彼得喜歡的檸檬。我用了比平時長的時間來調酒,因為我得量好分量。 淋浴龍頭關掉了,接著又傳來了腳步聲,我掉過頭,發現彼得站在浴室門口,身上披了一條精緻的藏青色浴巾,渾身水淋淋的。 「嘿,你的酒在廚房的檯子上,」我說。 他沒有做聲,走上前來,拿過我手上的杯子,一口氣喝掉了三分之一,隨手把杯子放到我身後的桌子上。接著他雙手摟住了我。 「你把我弄濕了,」我柔聲說。我用手摟住了他的腰,我剛握過冰冷的酒杯,手冰涼冰涼的,但他不在乎。他才沖過淋浴,身上暖和而又富有彈性。 他吻著我的耳朵說:「來,到浴室裡來吧。」 我抬頭望瞭望彼得的塑料浴簾,銀色底子,上面是粉紅色的曲頸天鵝,三隻一群在淡淡的睡蓮葉片中間遊動。這完全不合彼得的口味,他是匆忙買下來的,因為他一沖淋浴,水就滿地流淌,他沒有時間慢慢挑選,這個簾子還算是最素淨的。我不明白他幹嗎非要到浴盆裡去。我不大喜歡這個主意,我寧可上床去,浴盆大小,又硬又硌人,很不舒服,不過我沒有表示反對。我覺得因為特裡格結婚的事兒,得對他體貼些。不過我還是把沐浴足墊放到了浴盆裡,這樣可以感覺柔軟一些。 我原以為彼得會垂頭喪氣的,但是儘管他今天跟平時不很一樣,他並不垂頭喪氣。我弄不大懂為什麼要到浴盆裡去。我回想起前兩次他朋友不幸結婚時的事來。 在第一次之後,是在他臥室裡的羊皮上;第二次之後呢,他開車開了四個小時,在田野裡一塊粗毛毯上,那回我不住地想到農民和母牛,心裡很不自在。我想這一回也是同樣的性質,儘管表現方式有所不同。也許這只是為了強調自己充滿青春的活力,可以隨心所欲吧;朋友的婚姻不免使他聯想婚後那種一成不變的乏味的生活,洗滌槽裡的襪子啦,鍋子裡煎鹹肉剩下來的油啦,想起來就討厭,他以此表示一種反叛的心理。彼得這幾次的表現使我隱隱感到他所以喜歡這樣幹,是因為他從什麼書上讀到過,但我永遠沒法知道那究竟是些什麼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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