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


  飯後喬收拾桌子,我們便坐到那間亂糟糟的起居室裡。我提出要幫忙,但喬說他一個人行了,我不如去陪克拉拉說說話好。克拉拉已經舒舒服服地坐在長沙發上一些皺巴巴的報紙當中,她閉起了雙眼,我又發覺自己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坐在那兒,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中央那件十分精巧的石膏裝飾,從前那可能是裝吊燈用的,同時心中不由回想起克拉拉高中時的模樣來,她個子很高,但身體卻不大好,體育課老是免修。每當我們身穿藍色運動服上課時,她總是坐在邊上看著,同學們個個汗流泱背,姿勢又談不上優美,在她眼裡,一定覺得很奇怪,有幾分滑稽可笑吧。

  十幾歲的孩子大多愛吃油炸馬鈴薯條,班上同學中有的是大塊頭,人人都羡慕她的身材,在大家心目中,她幾乎就是香水廣告中朦朧的女性形象的典型。到大學裡,她的身體好了些,但由於她一頭留得長長的金髮,因此越發像個中世紀時代的人,那時我看到她,總會聯想起壁毯上那些坐在玫瑰園裡的古典美人。自然她的思想完全是兩碼事,但我對人的看法總會受到外貌的影響。

  她在那年五月大學二年級快結束時同喬·貝茨結了婚,當初我認為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喬那時是研究生,比她大將近七歲,高高的個子,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長髮,背微微有點駝,對克拉拉老是像個保護人似的。他們結婚之前互相傾慕,彼此理想化到令人好笑的程度,大家都說喬有一天准會脫下大衣鋪在爛泥地上讓克拉拉走過,或者跪倒在地親吻克拉拉的膠鞋。孩子的出世都不在他們計劃之中,第一次懷孕時克拉拉萬分驚喜,說是真沒想到她竟然也要生孩子了;到懷第二胎時她就有些驚慌失措,如今第三個孩子即將出世,她苦惱得不知所措,乾脆躺倒在地,一切聽天由命。她常把孩子比作附在船底的藤壺,粘在岩石上的笠貝這類東西。

  我望著她,心中不由覺得既尷尬又同情,我怎麼才能幫他們一把呢?也許我可以提出,什麼時候過來把房子打掃一下。在這方面克拉拉一向就不大行,她對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實際事務,例如用錢啊,準時上課啊等問題都無法應付。我們同住在一起時,她常常會手足無措地在房裡發呆,不是鞋子少了一隻就是找不到乾淨衣服換,每到這時,我只好幫她在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衣物中東翻西找。她這種雜亂無章的習慣和恩斯麗不一樣,恩斯麗往往是主動採取行動,要是她心裡不痛快,可以在五分鐘之內把房間裡搞得一塌糊塗,而克拉拉則完全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她只是一籌莫展地看著房間越來越亂,既沒有辦法整理,又不知如何擺脫。她生孩子也是同樣的情況,她的身體似乎完全不受自己的指揮,她根本無法控制。我望著她孕婦服上那鮮豔的花卉圖案,那些格式化的花瓣和卷鬚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是活了起來。

  我們很早便離開了,走前亞瑟哭著嚷著被喬抱上了床,喬說是他在起居室門背後「闖了禍」。

  「不是什麼禍,」克拉拉睜開眼睛說道。「這孩子就愛在門背後撒尿。真不知是怎麼搞的,這小子就是鬼,我看他長大之後准會去幹一些秘密工作,當特工或者外交官什麼的。」

  喬把我們送到門口,他的胳膊上還夾了一堆髒衣服。「你們過幾天一定得再來,」

  他說,「克拉拉沒有幾個朋友可以談談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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