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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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說她根本就沒有去開什麼會,她只是躲在那該死的絨窗簾後面,讓我們以為她出去開會了,我們就會幹自己的事情。她巴不得我們在家裡放肆地胡鬧一番呢。」 「嘿,恩斯麗,」我說,「你真是疑心病太重了。」恩斯麗深信,我們不在家的時候房東太太一定上樓到我們房間裡來過,看了後肯定大為震驚,憋了一肚子的氣,她甚至還懷疑房東太太查看我們的信件,雖說還不至於私自拆開偷看。不過,往往有這樣的事,就是來找我們的客人還沒按門鈴,她倒先把門打開了。她一定認為自己有權採取預防措施:在我們商談租房條件時,她話裡有話地談起以前那些房客,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讓孩子那天真的心靈受到污染,兩位年輕的小姐總要比兩個青年男子要靠得住些。 「我是盡力而為,」她說這話時一邊歎氣一邊搖頭。她隱隱約約地向我們透露,她丈夫(他的油畫像就掛在鋼琴上方)留下的錢不該只有那麼些。「你們自然注意到了吧,出入你們的套間非得經過客廳不可。」她一再強調房子的缺點,而不是其優越之處,似乎是想勸阻我們不要租她這房子。我告訴她我們已經注意到這點了。 恩斯麗沒吱聲。我們事先商定由我來談判,她呢就坐在一旁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來,只要她願意,她是能裝得極其出色的——她長著一張紅裡泛白的圓圓的娃娃臉,鼻子不算太高,一對藍眼睛可以瞪得像乒乓球那麼大。那天,我甚至還讓她戴上了手套。 房東太太又搖了搖頭。「要不是為了孩子,」她說,「我就要把房子賣了。但我希望孩子成長的環境能好些。」 我說對此我能夠理解,她說這個地區光景自然不如從前了,因為有些大宅子維護費用太高,戶主只好把房子賣給外來的移民了(她的嘴角微微朝下撇了撇),那些人把房子隔成小間出租。「幸好我們這條街還沒有這種事,」她說,「我跟孩子講得一清二楚,告訴她哪條街能去,哪條街不能去。」我回答說這個辦法不錯。在簽訂租約之前她似乎挺隨和的。租金這麼低,公共汽車站又近在咫尺,在這個城市裡真不容易找到這樣的房子。 「此外,」我又對恩斯麗說,「人家也有權對煙提出意見來,房子要是著了火怎麼辦?況且對別的事她從來沒有多嘴。」 「別的什麼事啊?我們從來沒有惹過別的事情。」 「晤……」我說。我懷疑房東太太已經注意到我們帶回家的那些瓶裝酒,儘管我總是儘量讓它們看起來像是普通雜貨的樣子。的確,她並沒有明確禁止我們做什麼事(那未免太露骨,有違她的準則,她凡事不露聲色,只是稍微暗示一下而已),但這反而使我感到拘束,讓人覺得什麼事都不能做似的。 汽車來了,恩斯麗又說,「夜深人靜時,我聽見她躡手躡腳在樓梯那邊上上下下的。」 在汽車上我們沒交談;我不喜歡在汽車上說話,我寧可看看那些廣告。此外,除了房東太太之外,我和恩斯麗共同的話題並不很多。我只是在決定要搬來後才剛剛同她認識的,她跟我的一個朋友相熟,她想找個人同住,我也在找夥伴,就這樣走到了一起,這種情況是很常見的。或許我當初該用電腦來找室友,不過總的說來這樣的安排還不錯。我跟她相處得還好,彼此都在習慣上象徵性地作了些調整以適應對方,在我們之間幾乎不存在女人間常有的那種隱隱約約的敵意。我們的住所從來算不上真正乾淨,不過我們也不讓灰塵積成了團,我和恩斯麗達成了一種默契,如果早餐時我洗碗碟,晚餐時就由她來洗;如果我掃了起居室,她就負責擦廚房桌子。這是一種有來有往的安排,我倆都知道只要缺了一個環節,一切就會垮臺。自然我們有各自的臥室,臥室裡的事則完全由個人負責。,例如在恩斯麗房間裡地板上就有些叫人難以放心的地方,她那裡丟滿了穿過的衣服,衣服上東一處西一處放了好幾個煙灰缸,就像是走路用的墊腳石,儘管我認為這有引起火災的隱患,但也從來絕口不提。我們就這樣互相克制——我說互相克制,因為我有些事情她一定也看不慣——彼此沒有多少摩擦,維持著一種相當平穩的關係。 地鐵站到了,我買了包花生米。我肚子已經餓了。我拿些給恩斯麗,她不要,這樣我就在進城的路上全吃掉了。 我們在南邊終點前的一站下了車,又一起走了一個街區;我們的辦公室在同一個地段。 「啊,對了,」在我轉到我那條街去時恩斯麗說道,「你可有三塊錢?我們的威士忌沒有了。」我在錢包裡掏了一番,摸出錢交給了她,不過心裡卻有點不平。 我們費用分攤,但消費就難說了。我十歲時寫了篇有關戒酒的作文參加聯合基督教會主日學校的比賽,作文中我附加上酒後駕車出事的照片,肝臟生病的插圖,還有酒精損害血液循環系統的圖表。我想,正是這個緣故,我平時只喝一杯酒,每當我拿起第二杯酒時,心中總會浮起用彩色蠟筆畫的警示形象,嘴裡也會滲出聖餐中葡萄汁溫濕的味道。這使我在同彼得一起時處於不利的地位,他老要我陪他一塊兒多喝幾杯。 在我疾步走向辦公樓時,心中不由對恩斯麗的工作羡慕起來。儘管我的工資較高,工作也比較有趣,但她的工作卻不像我的這樣固定呆板,她對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心中有數。她的辦公地點是幢閃閃發亮的裝空調的新大樓,而我的辦公室是在暗暗的磚樓裡,開著窄窄的窗戶。她工作的性質也不同尋常。在聚會時人們一聽她自我介紹她負責檢驗電動牙刷的質量,個個都噴噴稱奇,她總是回答:「在這種時候拿學士學位的還有什麼別的好幹呢?」而我工作的性質就比較平常。我也想她那種工作其實我來做更為合適。從我們住在一起的情況來看,我深信在動手這方面,我要比恩斯麗強。 我進辦公室時已遲到了三刻鐘。沒人說什麼,但人人都注意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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