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八二


  我看了看南希的箱子和她的裙子,心想不應該浪費,反正南希也用不著了。所以我就把整個箱子拿走,還有她冬天的東西。但我留下了她正在縫的那條裙子,因為它會使我想起她,而且還沒縫好,我聽說死人會回來幹他們沒幹完的事。所以我不想讓她找不到這裙子,總是跟著我。到這個時候,我已確認她死了。

  走以前,我把房子打掃乾淨,洗了晚飯用的碗盤,把金尼爾先生的床鋪好,把南希的床罩拉平(不過我把書留在那兒了,我不想把金尼爾先生的血弄到我手上)。我還倒了南希用的尿盆,因為我想留著它不好,對人不尊敬。同時麥克德莫特在給查利套車,把箱子及毛氈制的手提包裝上車;不過有一會兒我發現他坐在外面臺階上,漠然地盯著前面看。我要他振作起來,像個男子漢。因為我最怕的是只和他兩人待在那房子裡,特別是當他精神不正常時。我要他像個男子漢那句話產生了一些效果。他抖擻了一下,站起來說我說得對。

  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是脫下那天穿的衣服。我穿上一條南希的裙子,就是那條白底有小花的,我第一天到金尼爾先生家時她穿的那件。我穿上南希那條有花邊的襯裙和我自己多餘的一條乾淨襯裙。我還穿上南希那雙常叫我羡慕的夏天穿的淡色皮鞋,不過不很合腳。還戴上她的漂亮草帽。我還拿了她的薄開司米披肩,不過我並不認為會需要用到它,因為晚上很暖和。我在耳朵後面和手腕上抹了點她梳粧檯上瓶子裡的玫瑰水,那味道讓人挺舒服的。

  然後,我戴上乾淨的圍裙,撥起夏天廚房爐子裡的火(爐子裡還有些沒全熄的灰燼),把我自己的衣服燒了。我不想再穿那些衣服了,因為它們會使我想起我想忘卻的事情。可能是我的幻覺,衣服裡發出一股燒焦的肉味,好像我在燒自己被玷污的、脫下的皮。

  我在做這些事時,麥克德莫特走進來說他已準備好了,問我為什麼還在浪費時間。我告訴他我找不到那條上面有藍花的大白手絹了。我需要用它圍在脖子上擋太陽,因為我們明天要乘渡船過湖。聽了這話,他有點吃驚地笑起來,說它在樓下地窖裡,圍在南希脖子上擋太陽。我自己應該記得的,因為是我親手把手絹拉緊打結的。聽了這話,我很吃驚,但不想跟他爭吵,因為跟發瘋的人爭吵是很危險的。所以我說我忘了。

  *

  大約晚上十一點我們出發了。那天晚上很美,陣陣微風給人以涼意,蚊子也不太多。天上有半個月亮,但我記不得是上弦月還是下弦月了。我們沿著車道,在兩排楓樹中間穿過。開過果園時,我回頭看見那房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非常寧靜,像是在微微發光。我想,誰能從外表猜到裡面發生過的事呢?我歎了口氣,做好長途旅行的準備。

  儘管查利認識路,我們還是走得很慢。查利知道這不是它的真正的主人,感到不對勁兒,好幾次它停下來,不想繼續走,用鞭子趕它才走。但當我們走了好幾英里,路過它最熟悉的地方時,它就照常朝前走了。我們只好跟著它,走過靜靜的、發銀色的田野,蛇形柵欄像深色的辮繩一樣伸展在田野邊上。蝙蝠在頭頂上來回飛,有幾塊濃密的林木區。有一次我們碰見了一隻貓頭鷹,它又白又軟像只蛾子。

  起初我還擔心會碰到認識的人,他們會問我們這麼悄悄地要上哪兒去,但一個人也沒有,所以詹姆斯變得更大膽,情緒更高了,開始談起我們到了美國後要做什麼。他要把這些東西賣了,買個小農場,然後我們就可以獨立了。如果我們開始時錢不夠,就可以先出去做僕人,省下工錢。我對這些不置可否,因為一旦我們安全地過了湖,到了人群中,我一分鐘也不想和他多待。

  但過了一會兒他就不說話了,只有查利的蹄子在路上走,還有微風沙沙吹的聲音。我想我可以跳下車,跑到樹林裡去。但我知道即便這樣做了,我也走不遠。我會被熊和狼吃掉的。我想我就像《聖經·詩篇》裡所說的正在騎馬走過死影的山谷。所以我試圖不害怕任何邪惡。但這很難,因為車裡就有邪惡,像薄霧似的。所以,我就設法想其他的事。我抬頭看天空,天上沒有一片雲,佈滿了星星。天好像離我很近,手一伸就能碰到;但又像沾滿了露水的蜘蛛網那樣細密,我可以把手從中插過去。

  但是,看著看著,天空的一部分像熱牛奶上的一層皮那樣皺起來,只是更硬、更脆,而且上面滿是卵石的印子,像是發暗的海灘,或是黑色的縐綢。這時天空就像紙一樣,只剩了薄薄的表層,慢慢地被燒焦,燒化了。在這後面就是冷冷的一片黑,我看到的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只是空蕩蕩的一片。這比我所能想到的任何事都可怕,我默默地祈禱上帝饒恕我的罪;但要是沒有上帝饒恕我怎麼辦?然後,我想我看到的可能是天外的黑暗,那裡有嚎叫聲和咬牙聲,上帝不在那兒。我一想到這點,天空就又合上了,就像你往水裡扔個石頭以後,河水又合上一樣,天空又變得光滑無縫,滿天是星星。

  *

  但是,月亮一直在下沉,馬車在一直往前走。我慢慢地發困了;夜晚的空氣有些涼,我用開司米披肩裹緊自己。我一定是睡著了,不知不覺地把頭靠在麥克德莫特身上,因為我所能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他輕輕地把披肩拉到我肩膀上。

  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發現自己仰面躺在地上,躺在路旁的野草上,感到身上壓著很重的東西,有只手在我襯裙下面往上摸。我開始掙扎、尖叫。然後一隻手捂住我的嘴,只聽見詹姆斯很生氣的聲音問我這是什麼意思,這樣大喊大叫,是想讓人發現我們?我不再作聲,他抽去他的手。我要他馬上從我身上下去,讓我站起來。

  他很生氣,聲稱是我要他停下馬車,要在路邊解手。解手完了,我就在兩分鐘前鋪開自己的披肩,要他來,並說我現在要履行諾言了。

  我知道我睡得很死,但沒做過這樣的事,我就這樣對他直說了。他說他可不能讓人耍弄,我是個該死的賤貨,一個惡魔,下地獄對我來說都便宜了我。是我縱容他,勾引他,叫他把他的靈魂也玷污了。我哭起來,感到自己不該受到這樣的辱駡。他說鱷魚的眼淚這次不起作用了,因為他已見了一肚皮的眼淚。然後,他繼續拽我的裙子,拉住我的頭髮把頭往下按。我狠狠地咬了他耳朵一口。

  他大吼一聲,我以為他當時會把我就地打死。可是,他卻把我放開,站起來,還幫我也站起來。他說我畢竟是個好姑娘,他要等到跟我結婚,因為那樣更好,更合適,他剛才只是在考驗我。然後,他說我的牙齒確實厲害,血都咬出來了,但他似乎對此很高興。

  我倒對此很吃驚,但什麼也沒說,因為我還得一個人跟他在沒有人煙的路上走很多英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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