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五八


  南希幫我做黃油,我們在大部分黃油裡放了鹽,把它蓋上放在冷水裡存放,然後把一些新鮮的黃油放在模子裡壓。兩個模子上有薊草的圖案,還有一個上面有金尼爾家的家徽,上面還有他家的座右銘:我在希望中生活。南希說如果金尼爾先生在蘇格蘭的哥哥(其實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死了,金尼爾先生就能繼承那裡的大房子和土地。但她說他不指望那筆財產,他認為自己現在這個狀況就很幸福了,至少這是在他身體好時說的。但是他與他哥哥之間是沒有感情的,這是很普遍的;我想金尼爾先生是被打發到殖民地來的。

  我們做好黃油之後,就把它搬下地窖,存放在奶品存放室裡。但我們還留了些奶油在樓上,等過些時候做餅乾。南希說她不很喜歡地窖,因為盡是土味兒、老鼠味和陳蔬菜的味兒。我說如果我們能把窗戶打開,哪天該讓地窖好好地透透氣。我們回到樓上,我收了衣物後就坐在外面陽臺上和她一起縫補,我們倆就像是世界上兩個最要好的朋友。後來我發現每當金尼爾先生不在場時,她都是和藹可親。但只要他在,而且我也在同一間房間裡,她就會像貓一樣神經過敏。但我當時還沒發覺這一點。

  我們坐在那兒時,麥克德莫特在蛇形柵欄上跑過來,靈活得就像只松鼠,而且在跑之字形。我感到很驚奇,說,他到底在幹什麼。南希說,噢,他有時這樣。他說這是為了鍛煉,但實際上他就是想讓別人欽佩他。不要注意他。所以我就假裝不看,但在悄悄地偷看他,因為他實在是很敏捷。他跑來跑去之後,就跳下來,然後再躍到柵欄上,只用一隻手放上去使自己保持平衡。就這樣,我假裝不看,他也假裝沒人看他。女士們和紳士們在文明的社交場合下也常會這樣。人斜著眼可以看到很多東西,特別是女士,她們不想讓別人發現她們在瞪著眼睛看。她們還可從面紗和窗簾後面看,也可從扇子上面看。她們能這樣看也好,要不,她們就有很多東西看不到了。但我們這些人不需要用面紗和扇子,就能看到很多東西。

  不一會兒,吉米·沃爾什來了,他是從地裡來的,並按照我們的要求帶來了長笛。南希很熱情地歡迎他,並謝謝他能來。她要我去給吉米拿杯啤酒來;我在倒酒時,麥克德莫特走進來,說他也要喝一杯。我不好反對,只是說,我不知道你血管裡有猴子的血,你跳來跳去真像個猴子。他不知道要為被我看見了而高興,還是要為被我叫做猴子而生氣。

  他說老貓不在,老鼠就可以跳舞了。金尼爾進城時,南希總是喜歡搞小聚會。他猜想那個沃爾什男孩現在就要用他的鐵皮哨子尖叫了。我說是的,我也要快活一下,聽聽他吹長笛。他說在他看來這算不上什麼歡樂;我說隨便他怎麼想。聽了這話,他抓住我的胳膊,很認真地看著我。他說他過去沒想冒犯我,但是因為和粗野、沒教養的人在一起待久了,他容易忘掉自己,會不知道怎麼說話了。他希望我能原諒他,我們可以做朋友。我說我總是願意做朋友的,只要對方誠懇。談到原諒,不是已寫在《聖經》裡了嗎?我確實希望我能原諒別人,因為我自己也希望今後被別人原諒。我說這話時很冷靜。

  然後,我就把啤酒端到前陽臺,還有些我們晚飯吃的麵包和奶酪。我和南希,還有吉米·沃爾什坐在那兒時,太陽在下山,不久天就變得太暗,不能再做針線了。那天晚上的天氣非常宜人,一點風也沒有,鳥在嘰嘰地叫,靠路邊的果園裡的樹在晚霞的映照下變成金色的。長在車道旁的馬利筋屬植物的花散發出芬芳的甜味兒,陽臺旁還有最後幾棵牡丹和爬藤玫瑰。吉米坐著吹長笛,那曲調非常哀怨,對人的心臟很有好處。空氣慢慢變涼了。過了一會兒,麥克德莫特像被馴服的狼似的從房子邊上悄悄地走過來,他倚在房子邊上,也在聽長笛。就這樣,大家都處在一種和諧之中。那天晚上如此之美,使我心裡感到疼痛,就像有時你說不出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哀。我想,如果我能有個願望,就會希望一切保留當時的樣子,我們永遠也不要變。

  但是,除非是上帝,無人能阻止太陽的運行。上帝已經讓太陽停止運行了一次,但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不會再這樣做了。那天晚上太陽照舊下山了,留下一片深紅色的晚霞,在短暫的時間裡把房子前面照得一片粉紅。黃昏降臨了,飛來一些螢火蟲,因為這時正是這些昆蟲出沒的季節。它們在低樹叢裡、草地上忽閃忽亮,就像星星透過雲彩在閃光。吉米用大玻璃杯逮到一隻,用手捂住杯口,所以我可仔細地看看。它慢慢地閃光,發出柔和的微綠光。我想,如果我能有兩隻螢火蟲在我耳朵上做耳環,我根本不會對南希的金耳環眼饞的。

  ①指的是《聖經·舊約全書》裡記載的上帝為幫助猶太人領袖喬舒亞而奇跡般地阻止了太陽的運行。

  天越來越黑了,夜幕籠罩著樹、樹叢和田野,影子變長了,合在一起。我覺得這看上去有點像水,從地上流過來,像海一樣慢慢升起來。我看得出了神,回想起渡過大洋的時候,那時白天水天一色,都是深藍色,很難分清哪是天哪是海。我的記憶裡浮著一座冰山,顏色白極了,儘管那天晚上很暖和,我卻感到一陣寒意。

  過了一會兒,吉米·沃爾什說他必須回家了,要不,他父親就要找他了。我記起還沒給牛擠奶,也沒把雞圈關起來過夜,所以趁著還有些光去做這兩件事。我回到廚房時,南希還在那兒,並已點著了一根蠟燭。我問她為什麼還沒睡覺,她說當金尼爾先生不在家時,她不敢一個人睡覺,問我是否願意上樓陪她睡。

  我說我願意,但我問她怕什麼。是不是怕強盜?或者,也許她怕麥克德莫特?不過我這是說的笑話。

  她調皮地說,從她對麥克德莫特的眼神的觀察,我比她更有理由害怕他,除非我正想找個新情人。我說比較起來我倒更怕雞場的老公雞。要說情人,我就像月亮上的人一樣對情人毫無用處。

  她笑起來。我們倆就上床互相做伴了。不過,我先小心地察看是否門都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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