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五五


  §25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醒了。因為已是夏天了,我的小臥室又封閉又熱。而且光線也很暗,因為百葉窗晚上一直關著,怕有人進來。因為有蚊子和蒼蠅,窗戶也關著。我想我必須用塊紗布蒙在窗戶上,要麼蒙在我床上,這我要跟南希提出。因為太熱,我只穿著襯衫睡覺。

  我下床打開窗戶和百葉窗,想讓光線好些,並把蓋的單子反過來透透氣。然後我穿上工裝裙和圍裙,把頭髮夾上去,並戴上帽子。我想過一會兒等我能用水池上面的鏡子時,再好好弄頭髮,因為我房間裡沒有鏡子。我卷起袖子,穿上木底鞋,打開臥室的門。我總是鎖上自己的房間,因為如果任何人闖進這房子,最先到的就是我的臥室。

  我喜歡早起床;這樣我就可以假裝這房子整個是我的。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的痰盂水倒進污水桶,然後拎著桶從冬天廚房的門走出去,腦子裡想著地板要好好清洗一下,因為南希很多事都沒能及時幹,地上已有帶進來的很多泥土,都沒來得及打掃。院子裡的空氣非常新鮮,東方露出一點粉紅的光,珍珠色的灰晨靄慢慢從地裡升起。附近有只鳥在什麼地方鳴叫,我想是只鷦鷯。遠處有烏鴉在叫。清晨,好像萬物都有了新的開端。

  馬一定聽見廚房門響了,因為它們嘶叫起來。但是,喂馬或帶馬去草場不是我的事,不過我倒很願意做這些事。牛也叫了,因為她的乳房一定脹了。但她還得等等,因為我不能一下做那麼多事。

  我沿著小路,走過雞場和廚房菜園,然後又折回來踩著沾有露水的野草,扒開昨夜織成的蜘蛛網。我永遠不會弄死蜘蛛的。瑪麗·惠特尼說這會帶來厄運,不止她一個人說這話。如果我在屋裡發現一隻蜘蛛,我會用掃帚的頭把它挑起來,拿到門外去抖掉。但我一定是無意中弄死了幾隻,因為我還是有了厄運。

  我到了廁所,倒了汙物桶,還做了些其他的事。

  *

  什麼是「做了些其他的事」,格蕾絲?喬丹醫生問。

  我看著他。真的,如果他不知道在廁所裡幹些什麼,他這人就沒希望了。

  我所幹的事是,我提起裙子,不顧下面嗡嗡叫的蒼蠅,坐在整個房子裡的人都坐的便座上(像瑪麗·惠特尼說的,不分女士還是女士的用人,她們的尿都是一個味兒,都不像丁香花味兒)。在那兒用來擦屁股的是本老的《戈氏淑女用書》。我用前總是喜歡看上面的圖畫。大多數圖畫是最新的時裝,但有些是英國來的公爵夫人和紐約等地高級社交場合的女士。如有可能千萬不要把你的照片登在雜誌或報紙上,因為一旦出了你的手,你就不知道你的臉會派什麼用場了。

  不過,我沒對喬丹醫生說這些。「做了些其他的事」,我又認真地說了一遍,是因為你只能知道「做了些其他的事」。我不能因為他逼著我什麼都說,就什麼都告訴他。

  然後我把汙物桶拎到院子裡的水泵旁,我說,我用專門留在那兒的桶裡的水往水泵裡倒了些水,因為用水泵時你必須先澆些水才能打出水來。瑪麗·惠特尼常說,男人不懷好意時奉承女人正是這樣。水泵裡出水之後,我先把汙物桶沖乾淨,然後洗臉,用手接水喝。金尼爾先生井裡的水很好,沒有鐵和硫磺的味兒。到了這時,太陽已經升起,把晨靄驅散,我看得出上午天氣會很好。

  然後我到夏天的廚房裡點著爐子。我把前一天的爐灰掏出來,留著用來撒到廁所裡,或撒在廚房的菜園裡,這樣能叫蝸牛和黏黏蟲不進菜園。爐子是新的,但它很有自己的主意。剛點著時,就像燒著的巫婆一樣朝我吐黑煙。我得哄著它,給它一些舊報紙(金尼爾先生喜歡看報紙,訂了好幾份)和小木條。它咳嗽幾聲,我就從爐格那兒往裡吹,最後終於燒著了,火苗很旺。燒火用的木塊劈得太大,放不進爐子,我非得用爐鉤才能塞進去。我必須告訴南希這事,她好跟負責劈柴的麥克德莫特說。

  然後,我到院子裡,再打一桶水,拎到廚房裡,用長柄勺把水裝進水壺,把水壺放在火上燒。

  接著,我從冬天廚房旁邊的馬具房的盒子裡拿兩個胡蘿蔔,這些都是陳胡蘿蔔。我把它們放在口袋裡,拿著牛奶桶到穀倉去。胡蘿蔔是給馬的,我偷偷地給它們;只剩這些喂馬的胡蘿蔔了,我事先沒得到允許就拿它們喂馬了。我伸長耳朵聽麥克德莫特在閣樓上的動靜,但他一動不動,正睡得死沉,或者是裝的。

  然後,我去擠奶。那奶牛很好,立刻就喜歡上我了。有些奶牛脾氣很壞,會用角鉤你,或是踢你一下,但這頭牛不是這樣,我的前額一碰到它的脅腹,它就開始出奶了。穀倉裡的貓喵喵叫著過來要奶喝,我給了它們一些。然後我又去和馬再見,查利低下頭來碰到我圍裙的口袋,它知道胡蘿蔔是裝在那兒的,正是如此。

  走出去時我聽見閣樓上面傳出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誰在用兩個錘子狠狠地錘,或是在木鼓上敲。開始我弄不清怎麼回事;但再聽聽,猜想一定是麥克德莫特在閣樓的光木板上跳踢踏舞。那腳步聽起來挺熟練,但他為什麼一個人在上面跳,而且選在這麼一大早呢?也許就是快活,發洩動物情感,但不知怎麼的我不覺得是這麼回事。

  *

  我把牛奶拎回夏天的廚房,舀出一些新鮮牛奶放在茶裡。因為有蒼蠅,我用塊布把牛奶桶蓋起來,讓牛奶停放一會兒,好讓奶油浮上來。如果沒有雷暴雨,我想當天晚些時候用這奶做黃油。要是打雷的話,黃油就出不來了。然後我把自己的房間清理乾淨。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房間,沒糊牆紙,沒掛圖畫,連窗簾都沒有。我用掃帚很快地掃了一下,用清水涮了一下痰盂,把它藏在床下。床下有成堆的「懶婆娘絨毛」灰團,足足像是一頭羊身上剪下的毛。由此可見,這裡已好久沒掃地了。我把床墊搖搖松,把床單拉拉直,把枕頭拍拍松,把被子拉拉好。這是一床很舊的被子,不過剛做好時是床不錯的被子,上面是「野鵝互相追逐」的圖案。我想起等我攢足了錢,結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時想給自己做的被子。

  能有個整潔的房間使我感到滿意。等我幹完一天的活回到房間,看到一切整整齊齊,就像是有用人幫我整理過似的。

  然後,我拿著雞蛋籃子和半桶水到雞舍去。詹姆斯·麥克德莫特在院子裡,把自己長著深褐色頭髮的頭放在水泵下沖。但他一定是聽到我在他後面的聲音了。他把臉從水裡抬起來,有一會兒臉上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那表情又野又狂,像是個淹得半死的小孩。我想知道他是以為誰在追蹤他。可當他看清是誰時,向我得意地招招手,這至少是個友好的表示,也是他第一次對我表示友好。我兩手都拿著東西,所以只是朝他點點頭。

  我把水倒在雞槽裡,然後把雞從雞舍裡放出來。當它們爭先恐後地擠在一起搶水喝時,我走進雞舍去收蛋。一個個蛋很大,這正是產蛋的季節。然後我喂它們穀物和前一天廚房裡的剩飯菜。我並不很喜歡雞,因為我總是更喜歡有毛皮的動物,而不是亂扒泥土、髒兮兮、咯咯直叫的家禽。但是,如果想要它們的蛋,就非得容忍它們那種不聽話的習慣。

  公雞用它腿上的距來頂我的踝關節,想把我從它的妻妾身旁趕走。我朝它踢了一腳,差點把木底鞋從腳上踢掉。他們說,一群母雞中養一隻公雞就能讓母雞們高興,但在我看來,一隻公雞也不該養。你規矩點,要不我要把你的脖子擰斷,我對公雞說。不過,我是從來不會擰斷雞脖子的。

  這時,麥克德莫特已在隔著柵欄看我,臉上露出笑容。我不得不承認儘管他人很黑,而且嘴撇起來像個無賴,但他笑起來好看些。不過,先生,我可能是因為後面發生的事在想像。

  你是不是和我在說話?麥克德莫特說。不,不是,我從他旁邊走過時冷靜地說。我想我可猜到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這對我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不需要那類麻煩,所以最好保持一段距離。

  水壺的水總算開了。我把燒粥的鍋放在爐子上,鍋裡的東西已在水裡浸過。然後我就泡茶,讓茶泡著,我就到院裡去又打來一桶水,把大銅鍋放在爐子上,在裡面倒滿水,因為我需要很多熱水洗用過的盤子和其他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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