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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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南希事先給了我車錢,所以同意到了那天我乘早班公共馬車去。那車開了很長一段,因為裡奇蒙山要沿著央街向北走十六英里。剛過城北道路還不錯,不過也有好幾處陡坡我們都不得不下車走,要不馬就拉不動。路旁溝裡長著很多花,有雛菊什麼的,蝴蝶飛來飛去,這路有幾段很漂亮。我想到要摘些鮮花做個花束,但是一路上過去花一定要蔫的。 走了一段路就變糟了,開始有些車轍和石頭,車子顛簸得能叫骨頭散架。到了坡頂,那灰土能把你嗆死,低窪處盡是泥,沼澤處用圓木橫著走人和車。他們說下雨時路上就像是沼澤地,到了三月,下春雨時,根本就走不動車馬。最好的時候是冬天,路凍得硬邦邦,雪橇在上面能跑得很快。可是,那時又可能有暴風雪的危險,而且如果雪橇翻了也有被凍死的可能。有時還可能有房子一樣高的雪堆把你埋上,所以你唯一的機會只能是祈禱幾句,喝上很多威士忌酒。這一切,還有其他許多情況都是擠在我旁邊的那個男人告訴我的。他說他經營農具和糧種,自稱對路很熟。 我們一路上經過的房子有些很大很好,但也有些只是圓木造的房子,又矮又難看。田地周圍的柵欄是多種多樣的。有鐵軌做的蛇形柵欄,也有用從地下挖出的樹根做的,看上去像一撮撮木頭發。時不時會有個十字路口,有幾座房子集中在一起,而且有個小客棧,在那兒可以歇歇馬,或換匹馬,並喝上兩口威士忌。有幾個在那兒待了一陣的人已經喝了好幾杯,穿得很破爛,而且很不禮貌。他們來到我乘的馬車跟前,湊到我的帽檐下來看我的臉。我們中晌歇腳時,那個經營農具的人問我是否願意進去跟他喝一杯,吃些點心。我說「不」,因為正派的女人不應該與陌生人走進這樣的地方。我吃了帶來的麵包和奶酪,還從院子裡的井裡打了些水喝,這對我來說已足夠了。 為了這趟旅行,我把夏天好看的衣服都穿上了。我戴著頂女式草帽,帽檐鑲了一圈從瑪麗的箱子裡找出來的藍色絲帶,我自己的帽子戴在下面。我身穿一條落肩的印花棉布裙子,這種款式在當時已過時,但我沒時間再去改做。新的時候上面的印花是紅點,但已被洗成粉色的點了,這是科茨家作為部分工錢給我的。兩條襯裙,一條破了但縫得很好,另一條現在有點太短了,可誰看得見呢?一件無袖棉襯衫,兩件從傑裡邁亞那兒買來的舊緊身胸衣,一雙白棉襪(補過了,但還能穿一陣)。一雙鞋商沃森先生給的鞋,質量不是最好,也不很合腳,因為最好的鞋是從英國進口來的。我披著綠色的紗布披肩,還把瑪麗留給我的一條手絹(這手絹原是她母親的,白底上印有名叫黑種草的小藍花)疊成三角形圍在脖子上擋太陽,防止生雀斑。能有這樣一件她留下的紀念品很讓人舒心。但我沒戴手套。沒人給過我手套,買起來又太貴。 我冬天的衣物,我的紅法蘭絨襯裙,厚裙子,毛質長筒襪和法蘭絨睡裙,還有兩條夏天的棉睡裙,夏天的工裝裙和木底鞋,兩頂帽子和一條圍裙,還有我另一件襯衣,這些東西都用母親的披肩捆成一包,放在馬車頂上。上面的東西都很好地用繩子捆好了,但我一路上還很不放心,因為我怕它掉下來,丟在路上,所以我總是往車後看。 永遠不要往後看,那農具商人說。幹嗎不呢?我說。我知道不該與陌生人說話,但因為我們擠成一團,很難避免說話。因為過去已是過去,他說,後悔也沒用,忘記過去的事。你知道洛特的老婆①後來怎麼樣了麼?他接著說。她變成了一根鹽柱子,好好的女人就這樣浪費了,這倒不是說女人加點鹽不會好些,他笑了起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猜想一定不是好事,心想我再也不跟他囉唆了。 ①《聖經》人物,因在逃離索多姆的路上違背神的旨意回頭看而變成鹽柱。 蚊子很厲害,特別是在沼澤地帶和在森林邊上。儘管路邊的一些地已開發出來,還有大片的高樹。森林裡的空氣聞起來味道也特別;很陰涼潮濕,聞上去有青苔、泥土和老葉子的味兒。我不信任森林,因為裡面盡是熊和狼之類的野獸。我還記得南希講的有關大熊的故事。 農具商說,小姐,你害怕進森林嗎?我說,不,我不害怕,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進森林。他說,這正好,因為年輕的女子不應該孤身進森林。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最近發現一個女人衣服都被撕破了,頭和身子分了兩處。我說是不是熊幹的?他說可能是熊,也可能是紅印第安人,你知道這森林裡到處都是紅印第安人。他們隨時都可能跳出來,一下抓走你的帽子,然後剝你的頭皮。你知道他們喜歡剪去女人的頭髮,因為可以在美國賣好價錢。然後他說,我想你帽子下面一定有一頭好頭髮,他說這話時一直在往我這邊擠,我感到很討厭。 我知道他是在說謊。如果熊是真的,關於紅印第安人的話一定不是真的,他是想嚇唬我。所以我就很沖地說,我寧可把頭給紅印第安人,也不給你。他笑了,可我是說真的。我在多倫多見過紅印第安人,因為他們有時到多倫多去領取協約款①。還有些人會到帕金森夫人家的後門來賣籃子和魚。他們臉上毫無表情,你猜不出他們在想什麼,但如果你叫他們走,他們就走。但不久我們的馬車就開過了森林,又見到柵欄、房子和掛著的衣物,聞到炊煙,還有正在燃燒的樹(燒出的灰可派用場)。這時我很高興。 ①指的是當時一些印第安部落把土地出售給加拿大政府,因此而簽的協約。按照協約規定,他們每年向政府索款,作為土地的賠款。 過了一會兒,我們路過一幢建築的舊址,只剩下燒黑了的地基。那商人用手指著對我說,這兒原來就是著名的蒙哥馬利酒店,是麥肯齊和他的烏合之眾開煽動性會議的地方。在大造反時,他們是從這兒出發走到央街的。有個人要去向政府報信,被在這個房子前面槍決。後來這房子被燒了。他們把一些叛匪絞死了,但還遠遠不夠,那商人說,應該把那個膽小的麥肯齊從美國拽回來。他自己逃到美國去,倒讓自己的朋友留在這兒替他受絞刑。那商人口袋裡有個瓶子,到這時他已喝了很多勇氣劑①,我可從他的呼吸裡聞到那味兒。當男人處於這樣的情況時,還是不要惹他們為好,所以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①烈酒的謔稱。 我們下午晚些時候才到裡奇蒙山。它看上去並不像個城鎮,倒更像個村子,房子都沿著中央街排成一排。我下車來到公共馬車客棧,這是和南希商定好的會合點。馬車夫幫我把行李拿下來。那農具商也在這兒下。他問我住在哪兒,我說他不知道也沒關係。聽了這話,他抓住我的胳膊,說我必須跟他進酒店,為我們的友情喝一兩杯威士忌,因為我們在馬車上已經變成了好朋友。我想掙脫自己的胳膊,但他不鬆手,卻更親昵起來,想摟住我的腰;旁邊有幾個閑著的男人還為他打氣。我四處看,尋找南希,但她不在。我想,如讓她看到我在客棧與醉漢扭打,印象該多壞。 客棧的門開著,就在這時小販傑裡邁亞走出來,背上背著貨袋,手裡拿著他的長拐棍。我看見他非常高興,大聲叫他的名字。他很迷惑地朝我看,然後跑了過來。 哎呀,是格蕾絲·馬克斯,他說。我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 我也沒想到會見到你,我微笑著說。但因那農具商還抓著我的胳膊,我感到有些慌張。 這人是你的朋友?傑裡邁亞問。 不,他不是,我說。 這位女士不喜歡你在旁邊,傑裡邁亞用裝出的有教養的紳士的嗓音說。農具商說我不是什麼女士,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甚至講了些話罵傑裡邁亞的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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