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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約翰妮講的故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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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等了許多年。愛爾蒲只等了一個月。她偷偷地去拜訪那個「半仙」——麥得的女兒斯娣妮。這個女人會「治病」,會用紙牌和咖啡算命,而且還會念《主禱文》和許多其他的東西。她還知道拉斯木斯在什麼地方。這是她從咖啡的沉澱中看出來的。他住在一個外國的城市裡,但是她研究不出它的名字。這個城市裡有兵士和美麗的姑娘。他正在考慮去當兵或者娶一個姑娘。 愛爾茜聽到這話,難過到極點。她願意拿出她所有的儲蓄,把他救出來,可是她不希望別人知道她在做這件事情。 老斯娣妮說,他一定會回來的。她可以做一套法事——一套對於有關的人說來很危險的法事,不過這是一個不得已的辦法。她要為他熬一鍋東西,使他不得不離開他所在的那個地方。鍋在什麼地方熬,他就得回到什麼地方來——回到他最親愛的人正在等著他的地方來。可能他要在好幾個月以後才能回來,但是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翻山涉水地旅行,不管天氣是溫和還是嚴寒,不管他是怎樣勞累。他應該回家來,他一定要回家來。 月亮正是上弦。老斯娣妮說,這正是做法事的時候。這是暴風雨的天氣,那棵老柳樹裂開了:斯娣妮砍下一根枝條,把它挽成一個結——它可以把拉斯木斯引回到他母親的家裡來。她把屋頂上的青苔和石蓮花都采下來,放進火上熬著的鍋裡去。這時愛爾茜得從《聖詩集》上扯下一頁來。她偶然扯下了印著勘誤表的最後一頁。「這也同樣有用!」斯娣妮說,於是便把它放進鍋裡去了。 湯裡面必須有種種不同的東西,得不停地熬,一直熬到拉斯木斯回到家裡來為止。斯娣妮房間裡的那只黑公雞的冠子也得割下來,放進湯裡去。愛爾茜的那個大金戒指也得放進去,而且斯娣妮預先告訴她,放進去以後就永遠不能收回。她,斯娣妮,真是聰明。許多我們不知其名的東西也被放進鍋裡去了。鍋一直放在火上、發光的炭上或者滾熱的炭上。只有她和愛爾茜知道這件事情。 月亮盈了,月亮虧了。愛爾茜常常跑來問:「你看到他回來沒有?」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 斯娣妮說,「我看得見的事情很多!不過他走的那條路有多長,我卻看不見。他一會兒在走過高山!一會兒在海上遇見惡劣的天氣!穿過那個大森林的路是很長的,他的腳上起了泡,他的身體在發熱,但是他得繼續向前走!」 「不成!不成!」愛爾茜說,「這叫我感到難過!」 「他現在停不下來了!因為如果我們讓他停下來的話,他就會倒在大路上死掉了!」 許多年又過去了!月亮又圓又大,風兒在那棵老樹裡呼嘯,天上的月光中有一條長虹出現。 「這是一個證實的信號!」斯娣妮說。「拉斯木斯要回來了。」 可是他並沒有回來。 「還需要等待很長的時間!」斯娣妮說。 「現在我等得膩了!」愛爾茜說。她不再常來看斯娣妮,也不再帶禮物給她了。 她的心略微輕鬆了一些。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區裡的人都知道愛爾茜對那個最有錢的農夫表示了「同意」。 她去看了一下農莊和田地,家畜和器具。一切都佈置好了。現在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延遲他們的婚禮了。 盛大的慶祝一連舉行了三天。大家跟著笛子和提琴的節拍跳舞。區裡的人都被請來了。奧爾塞媽媽也到來了。這場歡樂結束的時候,客人都道了謝,樂師都離去了,她帶了些宴會上剩下來的東西回到家來。 她只是用了一根插銷把門扣住。插銷現在卻被拉開了,門也開了,拉斯木斯坐在屋子裡面。他回到家裡來了,正在這個時候回到家裡來了。天哪,請看他的那副樣子!他只剩下一層皮包骨,又黃又瘦! 「拉斯木斯!」母親說,「我看到的就是你嗎?你的樣子多麼難看啊!但是我從心眼裡感到高興,你又回到我身邊來了!」 她把她從那個宴會帶回的好食物給他吃——一塊牛排,一塊結婚的果餡餅。 他說,他在最近一個時期裡常常想起母親、家園和那棵老柳樹。說來也真奇怪,他還常常在夢中看見這棵樹和光著腿的約翰妮。 至於愛爾茜,他連名字也沒有提一下。他現在病了,非躺在床上不可。但是我們不相信,這是由於那鍋湯的緣故,或者這鍋湯在他身上產生了什麼魔力。只有老斯娣妮和愛爾茜才相信這一套,但是她們對誰也不提起這事情。 拉斯木斯躺在床上發熱。他的病是帶有傳染性的,因此除了那個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以外,誰也不到這個裁縫的家裡來。她看到拉斯木斯這副可憐的樣子時,就哭起來了。 醫生為他開了一個藥方。但是他不願意吃藥。他說:「這有什麼用呢?」 「有用的,吃了藥你就會好的!」母親說。「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吧!如果我再能看到你身上長起肉來,再能聽到你吹口哨和唱歌,叫我捨棄我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拉斯木斯漸漸克服了疾病;但是他的母親卻患病了。我們的上帝沒有把他召去,卻把她叫去了。 這個家是很寂寞的,而且越變越窮。「他已經拖垮了,」區裡的人說。「可憐的拉斯木斯!」 他在旅行中所過的那種辛苦的生活——不是熬著湯的那口鍋——耗盡了他的精力,拖垮了他的身體。他的頭髮變得稀薄和灰白了;什麼事情他也沒有心情好好地去做。「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說。他寧願到酒店裡去,而不願上教堂。 在一個秋天的晚上,他走出酒店,在風吹雨打中,在一條泥濘的路上,搖搖擺擺地向家裡走來。他的母親早已經去世了,躺在墳墓裡。那些忠誠的動物——燕子和歐椋鳥——也飛走了。只有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還沒有走。她在路上趕上了他,陪著他走了一程。 「鼓起勇氣來呀,拉斯木斯!」 「這有什麼用呢?」他說。 「你說這句老話是沒有出息啊!」她說。「請記住你母親的話吧:『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拉斯木斯,你沒有這樣辦!一個人應該這樣辦,一個人必須這樣辦呀。切不要說『有什麼用呢?』這樣,你就連做事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陪他走到他屋子的門口才離開。但他沒有走進去;他走到那棵老柳樹下,在那塊倒下的里程碑上坐下來。 風兒在樹枝間呼號著,像是在唱歌;又像在講話。拉斯木斯回答它。他高聲地講,但是除了樹和呼嘯的風兒之外,誰也聽不見他。 「我感到冷極了!現在該是上床去睡的時候了。睡吧!睡吧!」 於是他就去睡了;他沒有走進屋子,而是走向水池——他在那兒搖晃了一下,倒下了。雨在傾盆地下著,風吹得像冰一樣冷,但是他沒有去理它。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烏鴉在水池的蘆葦上飛。他醒轉來已經是半死了。如果他的頭倒到他的腳那邊,他將永遠不會起來了,浮萍將會成為他的屍衣。 這天約翰妮到這個裁縫的家裡來。她是他的救星;她把他送到醫院去。 「我們從小時起就是朋友,」她說,「你的母親給過我吃的和喝的,我永遠也報答不完!你將會恢復健康的,你將會活下去!」 我們的上帝要他活下去,但是他的身體和心靈卻受到許多波折。 燕子和歐椋鳥飛來了,飛去了,又飛回來了。拉斯木斯已經是未老先衰。他孤獨地坐在屋子裡,而屋子卻一天比一天殘破了。他很窮,他現在比約翰妮還要窮。 「你沒有信心,」她說,「如果我們沒有了上帝,那麼我們還會有什麼呢?你應該去領取聖餐!」她說。「你自從受了堅信禮以後,就一直沒有去過。」 「唔,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說。 「如果你要這樣講、而且相信這句話,那麼就讓它去吧! 上帝是不願意看到不樂意的客人坐在他的桌子旁的。不過請你想,想你的母親和你小時候的那些日子吧!你那時是一個虔誠的、可愛的孩子。我念一首聖詩給你聽好嗎?」 「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說。 「它給我安慰。」她說。 「約翰妮,你簡直成了一個神聖的人!」他用沉重和困倦的眼睛望著她。 於是約翰妮念著聖詩。她不是從書本子上念,因為她沒有書,她是在背誦。 「這都是漂亮的話!」他說,「但是我不能全部聽懂。我的頭是那麼沉重!」 拉斯木斯已經成了一個老人;但是愛爾茜也不年輕了,如果我們要提起她的話——拉斯木斯從來不提。她已經是一個祖母。她的孫女是一個頑皮的小女孩。這個小姑娘跟村子裡別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拉斯木斯拄著手杖走過來,站著不動,看著這些孩子玩耍,對他們微笑——於是過去的歲月就回到他的記憶中來了。愛爾茜的孫女指著他,大聲說:「可憐的拉斯木斯!」別的孩子也學著她的樣兒,大聲說:「可憐的拉斯木斯!」同時跟在這個老頭兒後面尖聲叫喊。 那是灰色的、陰沉的一天;一連好幾天都是這個樣子。不過在灰色的、陰沉的日子後面跟著來的就是充滿了陽光的日子。 這是一個美麗的聖靈降臨節的早晨。教堂裡裝飾著綠色的赤楊枝,人們可以在裡面聞到一種山林氣息。陽光在教堂的座位上照著。祭臺上的大蠟燭點起來了,大家在領聖餐。約翰妮跪在許多人中間,可是拉斯木斯卻不在場。正在這天早晨,我們的上帝來召喚他了。 在上帝身邊,他可以得到慈悲和憐憫。 自此以後,許多年過去了。裁縫的房子仍然在那兒,可是那裡面沒有任何人住著;只要夜裡的暴風雨打來,它就會坍塌。水池上蓋滿了蘆葦和蒲草。風兒在那棵古樹裡呼嘯,聽起來好像是在唱一支歌。風兒在唱著它的調子,樹兒講著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那麼請你去問濟貧院裡的約翰妮吧。 她住在那兒,唱著聖詩——她曾經為拉斯木斯唱過那首詩。她在想他,她——虔誠的人——在我們的上帝面前為他祈禱。她能夠講出在那棵古樹中吟唱著的過去的日子,過去的記憶。 ①棕枝主日(Palme-Sondag)是基督教節日,在復活節前的一個禮拜日舉行。據《聖經·新約全書·約翰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至十五節記載,耶穌在受難前,曾騎驢最後一次來到耶路撒冷,受到群眾手執棕枝踴躍歡迎。 ②三一主日是基督教節日,在聖靈降臨節後的第一個禮拜日舉行,以恭敬上帝的「三位一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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