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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約翰妮講的故事(2)


  女主人從法國買來了兩件華貴的時裝。在質量、式樣和縫製藝術方面講,裁縫的妻子瑪倫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漂亮的東西。她請求太太說,能不能把丈夫帶到她家裡來看看這兩件衣服。她說,一個鄉下裁縫從來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東西。

  他看到了;在他回家以前,他什麼意見也沒有表示。他所說的只不過是老一套:「這有什麼用呢?」這一次他說對了。

  主人到了城裡。跳舞和歡樂的季節已經開始了;不過在這種快樂的時候,老爺忽然死了。太太不能穿那樣美麗的時裝。她感到悲痛,她從頭到腳都穿上了黑色的喪服;連一條白色的緞帶都沒有。所有的僕人也都穿上了黑衣。甚至他們的大馬車也蒙上了黑色的細紗。

  這是一個寒冷、冰凍的夜。雪發出晶瑩的光,星星在眨眼。沉重的柩車裝著屍體從城裡開到家庭的教堂裡來;屍體就要埋葬在家庭的墓窖裡的。管家和教區的小吏騎在馬上,拿著火把,在教堂門口守候。教堂的光照得很亮,牧師站在教堂敞開的門口迎接屍體。棺材被抬到唱詩班裡去;所有的人都在後面跟著。牧師發表了一篇演說,大家唱了一首聖詩。太太也在教堂裡;她是坐在蒙著黑紗的轎車裡來的。它的裡裡外外全是一片黑色;人們在這個教區裡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情景。

  整個冬天大家都在談論著這位老爺的葬禮。「這才算得是一位老爺的入葬啊。」

  「人們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多麼重要!」教區的人說。「他生出來很高貴,埋葬時也很高貴!」

  「這又有什麼用呢?」裁縫說。「他現在既沒有了生命,也沒有了財產。這兩樣東西中我們起碼還有一樣!」

  「請不要這樣講吧!」瑪倫說,「他在天國裡永遠是有生命的!」

  「誰告訴你這話,瑪倫?」裁縫說。「死屍只不過是很好的肥料罷了!不過這人太高貴了。連對泥土也沒有什麼用,所以只好讓他躺在一個教堂的墓窖裡!」

  「不要說這種不信神的話吧!」瑪倫說。「我再對你講一次,他是會永生的!」

  「誰告訴你這話,瑪倫?」裁縫重複說。

  瑪倫把她的圍裙包在小拉斯木斯頭上,不讓他聽到這番話。

  她哭起來,把他抱到柴草房裡去。

  「親愛的拉斯木斯,你聽到的話不是你爸爸講的。那是一個魔鬼,在屋子裡走過,借你爸爸的聲音講的!禱告上帝吧。

  我們一起來禱告吧!」她把這孩子的手合起來。

  「現在我放心了!」她說。「要依靠你自己,要依靠我們的上帝!」

  一年的喪期結束了。寡婦現在只戴著半孝。她的心裡很快樂。

  外面有些謠傳,說她已經有了一個求婚者,並且想要結婚。瑪倫知道一點線索,而牧師知道的更多。

  在棕枝主日那天,做完禮拜以後,寡婦和她的愛人的結婚預告就公佈出來了。他是一個雕匠或一個刻匠,他的這行職業的名稱還不大有人知道。在那個時候,多瓦爾生和他的藝術還不是每個人所談論的題材。這個新的主人並不是出自望族,但他是一個非常高貴的人。大家說,他這個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雕刻出人像來,手藝非常巧;他是一個貌美的年輕人。

  「這有什麼用呢?」裁縫奧爾塞說。

  在棕枝主日那天,結婚預告在牧師的講道臺上宣佈出來了。接著大家就唱聖詩和領聖餐。裁縫和她的妻子和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裡;爸爸和媽媽去領聖餐。拉斯木斯坐在座位上——他還沒有受過堅信禮。裁縫的家裡有一段時間沒有衣服穿。他們所有的幾件舊衣服已經被翻改過了好幾次,補了又補。現在他們三個人都穿著新衣服,不過顏色都是黑的,好像他們要去送葬似的,因為這些衣服是用蓋著柩車的那塊黑布縫的。丈夫用它做了一件上衣和褲子,瑪倫做了一件高領的袍子,拉斯木斯做了一套可以一直穿到受堅信禮時的衣服。柩車的蓋布和裡布他們全都利用了。誰也不知道,這布過去是做什麼用的,不過人們很快就知道了。那個「半仙」斯娣妮和一些同樣聰明、但不靠「道法」吃飯的人,都說這衣服給這一家人帶來災害和疾病。「一個人除非是要走進墳墓,決不能穿蒙柩車的布的。」

  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聽到這話就哭起來。事有湊巧,從那天起,那個裁縫的情況變得一天不如一天,人們不難看出誰會倒黴。

  事情擺得很明白的了。

  在三一主日後的那個禮拜天,裁縫奧爾塞死了。現在只有瑪倫一個人來維持這個家庭了。她堅持要這樣做;她依靠自己,依靠我們的上帝。

  第二年拉斯木斯受了堅信禮。這時他到城裡去,跟一個大裁縫當學徒。這個裁縫的案板上沒有12個夥計做活;他只有一個。而小小的拉斯木斯只算半個。他很高興,很滿意,不過小小的約翰妮哭起來了。她愛他的程度超過了她自己的想像。裁縫的未亡人留守在老家,繼續做她的工作。

  這時有一條新的公路開出來了。柳樹後邊和裁縫的房子旁邊的那條公路,現在成了田埂;那個水池變成了一潭死水,長滿了浮萍。那個里程碑也倒下來了——它現在什麼也不能代表;不過那棵樹還是活的,既強壯,又好看。風兒在它的葉子和枝丫中間發出蕭蕭聲。

  燕子飛走了,歐椋鳥也飛走了;不過它們在春天又飛回來。當它們在第四次飛回來的時候,拉斯木斯也回來了。他的學徒期已結束了。他雖然很瘦削,但是卻是一個漂亮的年

  輕人。他現在想背上背包,旅行到外國去。這就是他的心情。

  可是他的母親留住他不放,家鄉究竟是最好的地方呀,別的幾個孩子都星散了,他是最年輕的,他應該待在家裡。只要他留在這個區域裡,他的工作一定會做不完。他可以成為一個流動的裁縫,在這個田莊裡做兩周,在那個田莊裡留半個月就成。這也是旅行呀。拉斯木斯遵從了母親的勸告。

  他又在他故鄉的屋子裡睡覺了,他又坐在那棵老柳樹底下,聽它呼嘯。

  他是一個外貌很好看的人。他能夠像一個鳥兒似的吹口哨,唱出新的和舊的歌。他在所有的大田莊上都受到歡迎,特別是在克勞斯·漢生的田莊上。這人是這個區域裡第二個富有的農夫。

  他的女兒愛爾茜像一朵最可愛的鮮花。她老是笑著。有些不懷好意的人說,她笑是為了要露出美麗的牙齒。她隨時都會笑,而且隨時有心情開玩笑。這是她的性格。

  她愛上了拉斯木斯,他也愛上了她。但是他們沒有用語言表達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他心中變得沉重起來。他的性格很像他父親,而不大像母親。只有當愛爾茜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活躍起來。他們兩人在一起笑,講風趣話,開玩笑。不過,雖然適當的機會倒是不少,他卻從來沒有私下吐出一個字眼來表達他的愛情。「這有什麼用呢?」他想。「她的父親為她找有錢的人,而我沒有錢。最好的辦法是離開此地!」然而他不能從這個田莊離開,仿佛愛爾茜用一根線把他牽住了似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一隻受過訓練的鳥兒:他為了她的快樂和遵照她的意志而唱歌,吹口哨。

  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就在這個田莊上當傭人,做一些普通的粗活。她趕著奶車到田野裡去,和別的女孩子們一起擠奶。在必需的時候,她還要運糞呢。她從來不走到大廳裡去,因此也就不常看到拉斯木斯或愛爾茜,不過她聽到別人說過,他們兩人的關係幾乎說得上是戀人。

  「拉斯木斯真是運氣好,」她說。「我不能嫉妒他!」於是她的眼睛就濕潤了,雖然她沒有什麼理由要哭。

  這是城裡趕集的日子。克勞斯·漢生駕著車子去趕集,拉斯木斯也跟他一道去。他坐在愛爾茜的身旁——去時和回來時都是一樣。他深深地愛她,但是卻一個字也不吐露出來。

  「關於這件事,他可以對我表示一點意見呀!」這位姑娘想,而且她想得有道理。「如果他不開口的話,我就得嚇他一下!」

  不久農莊上就流傳著一個謠言,說區裡有一個最富有的農夫在向愛爾茜求愛。他的確表示過了,但是她對他作什麼回答,暫時還沒有誰知道。

  拉斯木斯的思想裡起了一陣波動。

  有一天晚上,愛爾茜的手指上戴上了一個金戒指,同時問拉斯木斯這是什麼意思。

  「訂了婚!」他說。

  「你知道跟誰訂了婚嗎?」她問。

  「是不是跟一個有錢的農夫?」他說。

  「你猜對了!」她說,點了一下頭,於是就溜走了。

  但是他也溜走了。他回到媽媽的家裡來,像一個瘋子。他打好背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母親哭起來,但是也沒有辦法。

  他從那棵老柳樹上砍下一根手杖;他吹起口哨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他要出去見見世面。

  「這對於我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母親說。「不過對於你說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離開。所以我也只得聽從你了。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吧,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時候,你又是那樣快樂和高興!」

  他沿著新的公路走。他在這兒看見約翰妮趕著一大車糞。她沒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願意被她看見,因此他就坐在一個籬笆的後面,躲藏起來。約翰妮趕著車子走過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誰也不知道他走向什麼地方。他的母親以為他在年終以前就會回來的:「他現在有些新的東西要看,新的事情要考慮。但是他會回到舊路上來的,他不會把一切記憶都一筆勾銷的。在氣質方面,他太像他的父親。可憐的孩子!我倒很希望他有我的性格呢。但是他會回家來的。

  他不會拋掉我和這間老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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