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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人的寶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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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要到外面的世界上去,像別的兄弟一樣遠行!」第四個兄弟說。 他像剛才說的那個兄弟一樣,心情也非常好;不過他並非詩人。因此他的心情好是理所當然。這兩個兄弟使整個宮殿充滿了快樂,但是現在連這最後的快樂也要沒有了。視覺和聽覺一直被認為是人類最重要的兩種感官,所以誰都希望這兩種感官變得敏銳。其餘的三種感官一般都認為是不太重要的。不過這位少爺卻不是如此想法。他尤其注重從各方面培養他的味覺,而他的味覺非常強烈,範圍也廣。凡是放進嘴裡和深入心裡的東西,都由它來控制。因此罐子裡和鍋裡的東西,瓶子裡和桶裡的東西,他都要嘗一下。他說,這是他的工作中的粗活兒。對於他來說,每個人都是一個炒菜的鍋,每個國家是一個龐大的廚房——思想的廚房。 「這是一件細緻的事情,」他說。他現在就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研究一下,究竟它細緻到什麼程度。 「可能我的運氣要比我的幾個哥哥好些!」他說。「我要去了。但是我用什麼工具去旅行呢?人們發明了氣球沒有?」他問他的父親。這個老頭兒知道已經發明過的和快要發明的一切東西,不過氣球還沒有人發明出來,汽船和鐵路也沒有發明出來。 「好吧,那麼我就乘氣球吧!」他說。「我的父親知道怎樣製造它,怎樣駕駛它,我將要學習使用它。現在還沒有誰把它發明出來,因此大家會認為它是一個空中幻影。我用過氣球以後,就把它燒掉。因此你必須給我一些下次發明的零件——也就是所謂化學火柴!」 他所需要的東西他都得到了。於是他就飛走了。鳥兒陪著他飛了一程——比陪著其他幾個兄弟飛得遠。它們很想看看,這次飛行會有一個什麼結果。鳥兒越來越多,因為它們都很好奇:它們以為現在飛行的這個傢伙是一隻什麼新的鳥兒。是的,現在他的朋友倒是不少!天空都被這些鳥兒遮黑了。它們像一大塊烏雲似地飛來,像飛在埃及國土上的蝗蟲。他就是這樣向廣大的世界裡飛去的。 「東風是我的好朋友,是幫助我的人,」他說。 「你是指東風和西風嗎?」風兒說。「我們兩個人一同合作,否則你就不會飛到西北方來了!」 但是他卻沒有聽到風兒說的話,因此這等於不說。鳥兒現在也不再陪著他飛了。當它們的數目一多的時候,就有好幾隻對於飛行感到厭煩起來。這簡直是小題大做!它們這樣說,他的腦子裡裝的完全是一堆幻想。「跟他一起飛毫無道理,完全是浪費!完全是胡鬧!」於是它們就都回去了,全體都回去了。 氣球在一個最大的城市上空降落。氣球的駕駛人在最高的一點停下來——在教堂的尖塔頂上。氣球又升起來了;這種事情實在不應該發生。它究竟要飛到什麼地方去呢,誰也不知道;不過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因為它還沒有被人發明出來。 他坐在教堂的尖塔頂上。身邊再沒有什麼鳥兒在飛,因為它們對他感到厭煩,而他對它們也感到厭煩。 城裡所有的煙囪都在快活地冒煙。 「這都是為你而建立起來的祭壇!」風兒說。它想對他說點愉快的事情。 他目空一切地坐在那上面,俯視著街上的人群。有一個人走過去,對於自己的錢包感到驕傲;另一個對於懸在自己腰上的鑰匙感到得意,雖然他並沒有鎖著什麼寶貴的東西。還有一個人對自己蟲蛀了的上衣感到驕傲,另外還有一個人覺得他那個無用的身軀很了不起。 「這全是虛榮!我必須趕快爬下去,把手指伸進罐子裡,嘗嘗裡面的味道!」他說。「但是我還不如在這兒坐一會兒。風吹在我的背上怪舒服的——這是一樁很大的快事。風吹多久,我就坐多久。我要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懶人說,一個人的事情多,就應該在早晨多睡一會兒。不過懶是萬惡之本,而我們家裡井沒有什麼惡事。我敢於這樣說,所有的人也這樣說。風吹多久,我就要在這兒坐多久。我喜歡這味道。」 於是他就坐下來,不過他是坐在風信雞上,而風信雞是隨著他轉的,因此他以為風向一直沒有變。他坐著,而且可以一直坐下去欣賞風吹的滋味。 但是在印度,太陽村裡的宮殿是空洞和寂寞的,因為那兒的幾個兄弟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地離去了。 「他們的遭遇並不好!」父親說。「他們永遠也不會把那顆亮晶晶的寶石拿回來。那不是我能夠獲得的。他們都走了,死去了!」 他低下頭來讀著《真理之書》。書頁上寫著關於死後生活的問題。不過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知道。 他的盲目的女兒是他唯一的安慰和快樂。她對他懷著真誠的感情。為了他的快樂和安寧,她希望那顆寶石能夠尋到,帶回家來。她悲哀地、渴望地思念著她的幾個哥哥,他們在什麼地方呢?他們住在什麼地方呢?她希望能夠在夢中見到他們,不過說來也奇怪,即使在夢中她也見不到他們。最後她總算做了一個夢,聽到了幾個哥哥的聲音。他們在外面廣大的世界裡呼喚她。她不得不走出去,走得很遠。但是又似乎覺得她仍然在父親的屋子裡。她沒有遇見幾個哥哥,不過她覺得手上有火在燒。但是火燒得並不痛,原來那顆亮晶晶的寶石就在她的手上。她要把它送給她的父親。 當她醒來以後,有一忽兒還覺得手中捏著那顆寶石。事實上,她捏著的是紡車的把手。她經常在漫漫長夜裡紡紗。她在紡錘上紡出了一根比最細的蜘蛛絲還要細的線。肉眼是看不見這根線的。她用眼淚把它打濕了,因此它比錨索還要結實。她從床上爬起來,下了一個決心,要把這個夢變成真亭。 這正是黑夜,她的父親還在睡覺。她吻了他的手。她拿起紡錘,把那根線的一端聯在父親的屋子上。的確,要不是這樣做,她這樣一個瞎子將永遠不會找到家的。她必須緊緊地捏著這根線,而且必須依靠它,自己和別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從太陽樹上摘下4片葉子,委託風和雨把它們作為她的信和問候帶給她的4個哥哥,因為她怕在這廣闊的大世界裡遇不見他們。 她這個可憐的小瞎子,她在外面的遭遇是怎樣的呢?她有那根看不見的線可以作為依靠。她有哥哥們全都缺少的一種官能:敏感性。有了這種敏感性,她的手指就好像是眼睛,她的心就好像是耳朵。 她一聲不響地走進這個熙熙攘攘的、忙忙碌碌的新奇的世界。她走到的地方,天空就變得非常明朗。她可以感覺到溫暖的太陽光。虹從烏黑的雲層裡現出來,懸在蔚藍色的天空上。她聽見鳥兒在唱著歌;她能夠聞到橙子和蘋果園的香氣。這種香氣是那麼強烈,她幾乎覺得自己嘗到了果子的味道。她聽到柔和的音調和美妙的歌聲,但是她也聽到號哭和吼叫。思想和判斷彼此起了不調和的衝突。人的思想和感情在她的心的最深處發出迴響。這形成一個合唱: 人間的生活不過是一個幻影—— 一個可以使我們哭泣的黑夜! 但是另外一支歌又升起來了: 人間的生活是一個玫瑰花叢, 充滿了太陽光,充滿了歡樂。 接著又有一個這樣痛苦的調子唱出來了: 每個人只是為自己打算, 我們多少次都認識到了這個真理。 於是來了一個響亮的回答: 愛的河流在不停地流, 在我們人間的生活中流! 她聽到了這樣的話語: 世上的一切都是非常渺小, 無論什麼東西,有利必有弊。 但是她又聽到安慰的聲音: 世上偉大和善良的東西不知多少, 只是一般的人很難知道! 有時從各處飄來一陣嘲諷的曲調: 關吧,把一切東西當作一個玩笑! 笑吧,跟犬吠聲一起發笑! 但是盲女子的心中有另外一個更響的歌聲: 依靠你自己,依靠上帝, 上帝的意志總會實現,阿門! 在所有的男人和女人、老年人和少年人的心中,只要她一到來,真、美、善的光輝就閃耀起來了。她走到哪裡——在藝術家的工作室裡也好,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裡也好,在機聲隆隆、擁擠不堪的工廠裡也好——哪裡就似乎有太陽光射進來,有音樂奏起來,有花香噴來,枯葉子也似乎得到了新鮮的露水。 但是惡魔卻不喜歡這種情況。它的狡猾超過了不只萬人;它總有辦法達到它的目的。它走到沼澤地上去,它收集一大堆死水的泡沫,它在這些泡沫上注入七倍以上的謊言的回音,使這些謊言更有力量。於是它儘量收集許多用錢買來的頌詞和騙人的墓誌銘,把這些東西搗碎,再放進「嫉妒」哭出來的眼淚中煮開,然後再加上一位小姐的乾枯的臉上的胭脂。它把這些東西塑成一個姑娘。她在體態和動作上跟那個虔誠的盲女子是一模一樣——人們把她叫做「溫柔的、真誠的安琪兒"。魔鬼的巧計就這樣成功了。世人都不知道,她們之中究竟哪一個是真的。的確,世人怎麼能夠知道呢? 依靠你自己,依靠上帝, 上帝的意志總會實現,阿門! 盲女滿懷信心地唱著這支歌。她把她從太陽樹上摘下的那4片葉子交給風雨.作為地帶給她哥哥們的信和問候。她相信,這些信定能夠到達他們的手裡,同時那顆寶石也一定找得到,這顆寶石的光輝將會超過世上一切的光輝;它將從人的額上一直射到她的父親的宮殿裡去。 「射到父親的屋子裡去,」她重複著說。「是的,寶石在這個世界上是存在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而我帶回家去的將不只是這個保證。我感到它在我緊握的手裡發光,膨脹!一毫一厘的真理,不管它是怎樣微小,只要銳利的風能把它托起,向我吹來,我就要把它撿起,珍藏起來。我要讓一切美麗東西的香氣滲進它裡面去——而世界上美的東西,即使對於一個盲女子說來,也是多得不可勝數。我還要把善良的心的搏動聲也加進去。我現在得到的不過是一顆塵埃,然而它卻是我們正在尋找的那塊寶石的塵埃。我有很多這樣的塵埃——我滿把都是這樣的塵埃。」 於是她把手伸向她的父親。她立刻就回到家裡來了。她是騎在思想的翅膀上回到家裡來的。但是她一直沒有放棄連結著她的家的那根看不見的線。 惡魔的威力以暴風雨的迅猛向太陽樹襲來,像狂風似地闖進敞開著的大門,一直闖進藏著《真理之書》的秘室。 「暴風會把它吹走!」父親驚叫著,同時緊握著她伸著的手。 「決不可能!」她滿懷信心地說。「吹不走的!我在我的靈魂中已經感覺到了那種溫暖的光線!」 這時父親看到了一道強烈的光。這光是從她手中那些塵埃上射出來的。它射到《真理之書》的那些空白頁上——那上面應該寫著這樣的話:永恆的生命一定是存在的。但是在這耀眼的光中,書頁上只看到兩個字:信心。 那4個哥哥又回到家裡來了。當那4片綠葉子落到他們胸口上的時候,他們就渴望回家。這種心情把他們引回家來。他們現在回來了;候鳥、雄鹿、羚羊和樹林中的一切動物也跟著他們一起來了,因為它們也想分享他們的歡樂。只要可能的話,它們為什麼不來分享呢? 我們常常看到,當一絲太陽光從門上的隙縫裡射進一間充滿灰塵的房間裡的時候,就有一根旋轉的灰塵的光柱。這不能算是一股平凡、微小的灰塵,因為跟它的美比起來,甚至天空的彩虹都顯得缺少生氣。同樣,從這書頁上,從「信心」這光輝的字上,每一顆真理的微粒,帶著真的光彩和善的音調,射出比黑夜裡照著摩西帶領以色列人穿過沙漠走向迦南的火炬還要強烈的光來。無限的希望之橋就是從「信心」這兩個字開始的——而這是一座把我們引向無限博愛的橋。 ①所羅門是公元前十世紀以色列的國王,據說他具有非凡的智慧。 ②從前丹麥扮演丑角的人,頭上戴一種尖帽子,上面掛著鈴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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