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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豬(2)


  有許多人在這幅畫面前漠不關心地走過,而這幅畫卻是一個詩的寶庫。它表現救世主走向地獄。不過他周圍的人並不是受難者,而是邪教徒。這幅畫是佛羅倫薩人安季奧羅·布龍切諾繪的。它裡面最美的東西是孩子面上的表情——他們認為自己能走進天國的那種信心;有兩個小傢伙已經擁抱在一起,還有一個在對那個站在他下面的伸著手,似乎在說:「我要到天國去了!」年紀大的人都站在那兒猶疑,有的在希望,有的在主耶穌面前卑微地低著頭。

  這孩子把這幅畫看得比任何畫都久,銅豬靜靜地站在畫的前面。這時有一個低微的歎息聲發出來了:它是從這幅畫裡發出來的呢,還是從這動物發出來的?小傢伙對那些微笑著的孩子們高舉起手來……於是銅豬就背著他跑出去了,一直跑出那個敞開著的大門。

  「我感謝你和祝福你,你——可愛的動物!」小傢伙說,同時把銅豬拍了幾下。它就砰!砰!跳下了臺階。

  「我也感謝你和祝福你!」銅豬說。「我幫助了你,你也幫助了我呀,因為只有當一個天真的孩子騎在我背上的時候,我才能有力量跑動!是的。你看吧,我還能走到聖母畫像面前那盞燈的光亮下面去呢。什麼地方我都可以把你帶去;只有教堂我不能進去!不過,只要你在我身上,我站在外面就可朝著敞開的大門看見裡面的東西了。請你不要從我的背上溜下來吧;因為如果你這樣做,我就會停下來死掉,像你白天在波爾塔·羅薩看到我的那個樣子。」

  「我不離開你,我親愛的朋友!」小傢伙說。於是他們就以飛快的速度跑過佛羅倫薩的街道,一直跑到聖克魯采教堂前面的廣場上。

  教堂的門自動地向兩邊開了,祭壇上的燈光射到教堂外面來,一直射到這孤獨的廣場上。

  教堂左邊的一個墓碑上發出一道奇異的強光,無數移動著的星星在它周圍形成一道光圈。墓上有一個紋章發出光輝,一架以綠色為背景的紅色梯子射出火一般的光焰,這就是伽利略的墳墓。這是一個樸素的墓碑,不過這綠地上的紅色梯子是一種極有意義的紋章:它好像就代表藝術,因為藝術的道路總是經過一個灼熱的梯子通到天上去的。一切心靈的先知都升到天上,像先知伊裡亞一樣。

  在教堂的右邊,刻滿了花紋的石棺上的每一個半身像,似乎都具有生命。這兒立著米開朗基羅;那兒立著戴有桂冠的但了、阿爾菲愛裡和馬基雅弗利,因為在這兒,偉人們——意大利的光榮——都是並排地躺在一起。這是一座華麗的教堂,比佛羅倫薩的大理石主教堂更美麗,但是沒有那樣寬大。

  那些大理石刻的衣服似乎在飄動,那些巨大的石像似乎把頭抬得更高,在黑夜的歌聲和音樂中,朝著那明亮的、射出光彩的祭壇凝望——這兒有一群穿著白衣的孩子在揮動著金制的香爐。強烈的香煙從教堂流到外面空曠的廣場上。

  這孩子向這閃耀著的光輝伸出手來。在這同時,銅豬又開始奔跑:他得把它緊緊地抱著。風在他的耳邊呼嘯;他聽到教堂關門的時候,門上的樞軸發出嘎吱的響聲。在這同時,他的知覺似乎離開了他,他打了一個寒顫,就醒了。

  這是早晨。他仍然坐在銅豬的背上,但他差不多已經要滾下來了。這只豬仍然像過去一樣,立在波爾塔·羅薩的那塊老地方。

  這孩子一想起那個他稱為「母親」的女人,心中就充滿了恐懼和戰慄。她昨天叫他出去討幾個錢回來,到現在他卻一個銅子也沒有弄到手,並且還感到又饑又渴。他又把銅豬的脖子擁抱了一次,吻了吻它的鼻子,對它點點頭,然後就走開了。他走進一條最狹小的街道——狹小得只夠讓一隻馱著東西的驢子走過去。一扇用鐵皮包著的大門半掩身。他走。進去,爬上了磚鋪的梯子——梯子兩邊的牆非常髒,只有一根光滑的繩子算是梯子的扶手。他一直爬到曬著許多破衣的陽臺上。從這兒又有一道梯子通到下邊的院子。這裡有一口水井,同時有許多鐵絲從這口井牽到各層的樓上。許多水桶並排地懸著;軸轉格格地響起來,於是水桶就在空中東搖西擺,水灑得滿院子都是。另外還有一道要倒的磚梯通到樓上。有兩個俄國水手正在興匆匆地走下樓來,幾乎把這個可憐的孩子撞倒了:他們在這兒狂歡了一夜,正要回到船上去。一個年紀不小的胖女人,長著一頭粗硬的黑髮,送他們下樓。

  「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她問這孩子。

  「請不要生氣吧!」他哀求著。「我什麼東西也沒有討到——什麼東西也沒有!」他緊抱著「母親」的衣服,好像想要吻它似的。

  他們走進一個小房間裡去。我不想來描寫它。我只想說一件事情:房間裡有一個帶把手的土體子,裡面燒著炭火。它的名字叫做「瑪麗多」。她把這缽子抱在懷裡,暖著自己的手指。隨後她就用手肘把這孩子一推。

  「你總會帶回幾個錢吧?」她問。

  孩子哭起來。她用腳踢了他幾下,他哭得更厲害起來。

  「請你放安靜一點,不然我就會把你這個尖叫的腦袋敲破!」她舉起手中抱著的火缽打過去。孩子發出一聲尖叫,倒在地上。這時一位鄰居走進來了,她也抱著一個「瑪麗多」。

  「菲麗姬達,你又在對這孩子幹什麼?」

  「這孩子是我的!」菲麗姬達回答說。「只要我高興,就可以把他打死,也可以把你打死,賈妮娜!」

  於是她揮舞著火缽。另一位也舉起了火缽,採取自衛行動。這兩個火缽互相毆打,弄得碎片、火星和火灰在屋裡四處飛揚。可是孩子就在這時候溜出門,穿過天井,跑出去了。這可憐的孩子一直在跑,連氣也喘不過來。他在聖·克魯采教堂面前停下來。頭天晚上這教堂的門還是為他開著的。他走進去。一切都在放射著光輝。他在右邊的第一個墳旁跪下來。這是米開朗基羅的墳。他馬上放聲大哭。有的人來,有的人去。他們念著彌撒,可是誰也沒有理會這孩子。只有一個年老的市民停住望了他一眼,隨後也像其餘的人一樣,離去了。

  饑渴折磨著這孩子;他已經沒有氣力,病了。他爬到牆和大理石墓碑之間的一個角落裡,睡著了。這時已經將近黃昏,有一個人拉了他一下,把他驚醒了。他跳起來,原來剛才那位老市民正站在他面前。

  「你病了嗎?你的家在什麼地方?你在這兒待了一整天嗎?」這是這位老人所問的許多問題中的幾個問題。

  他回答了。這位老人把他帶到附近一條偏僻的街上的一個小屋子裡去。他們來到一個製造手套的店裡。當他們走進去的時候,有一個婦人在忙著縫紉。有一隻小小的白哈巴狗——它身上的毛剃得精光,人們看得見它鮮紅的皮膚——在桌上跳來跳去,又在這孩子面前翻起跟頭來。

  「天真的動物馬上就相互認識了。」女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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