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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套鞋(11)


  有毒的蒼蠅和蚊蚋成千成萬地向車裡飛來。他們用桃金娘的枝條在空中亂打了一陣,但蒼蠅照舊叮著他們。車裡沒有一個人的臉不發腫,不被咬得流血。那幾匹可憐的馬兒,看起來簡直像死屍。蒼蠅蜂擁似的叮著它們。只有當車夫走下來,把這些蟲子趕掉以後,情況才好轉了幾分鐘。

  現在太陽落下來了。一陣短促的、可是冰涼的寒氣透過了整個的大自然。這一點也不使人感到痛快,不過四周的山丘和雲塊這時染上了一層最美麗的綠色,既清爽,又光潔——是的,你親眼去看一下吧,這會比讀遊記要好得多!這真是美,旅行的人也都體會到這一點,不過——大家的肚皮都空了,身體也倦了,每一顆心只希望找一個宿夜的地方。但是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大家的心思都花在這個問題上,而沒有去看這美麗的大自然。

  路伸向一個橄欖林:這使人覺得好像是在家鄉多結的柳樹之間經過似的。正在這塊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旅店。有一打左右的殘廢的乞丐守在它面前。他們之中最活潑的一位看起來很像饑餓之神的、已經成年的長子。其餘的不是瞎子就是跛子,所以他們得用手來爬行。另外有些人手臂發育不全,手上連手指也沒有。這真是一群穿上了襤褸衣服的窮困的化身。

  「老爺,可憐可憐窮人吧!」他們歎息著,同時伸出殘廢的手來。

  旅店的老闆娘,打著一雙赤腳,頭髮亂蓬蓬的,只穿著一件很髒的緊身上衣,來接待這些客人進來。門是用繩子系住的;房間的地上鋪著磚,可是有一半已經被翻起來了。蝙蝠在屋頂下面飛,而且還有一股氣味——

  「好吧,請在馬廄裡開飯吧!」旅客中有一位說,「那兒人們起碼可以知道他所呼吸的是什麼東西。」

  窗子都大開著,好讓新鮮空氣流進來,不過,比空氣還要快的是伸進來的一些殘廢的手臂和一個老不變的聲音:「老爺,可憐可憐窮人吧!」牆上有許多題詞,但一半以上是對「美麗的意大利」不利的。

  晚飯開出來了。這是一碗清水淡湯,加了一點調味的胡椒和發臭的油。涼拌生菜裡也是這同樣的油。發黴的雞蛋和烤雞冠算是兩樣最好的菜。就連酒都有一種怪味——它是一種可怕的混合物。

  晚間大家搬來一堆箱子放在門後擋著門,並且選出一個人來打更,好使其餘的人能睡覺。那位神學學生就成了更夫。啊,這兒是多麼沉悶啊!熱氣在威逼著人,蚊蚋在嗡嗡地叫,在刺著人。外邊的窮人們在夢中哭泣。

  「是的,遊歷是很愉快的,」神學學生歎了一口氣說,「我只希望一個人沒有身軀!我希望身軀能躺著不動,讓心靈去遨遊!無論我到什麼地方去,我總覺得缺乏一件什麼東西,使我的心不快——我所希望的是一件比此刻還要好的什麼東西。是的,某種更美好的東西——最好的東西。不過這在什麼地方呢?這究竟是什麼呢?在我心裡,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東西:我想要達到一個幸運的目的——一個最幸運的目的!」

  他一說完這話,就回到自己的家裡來了。長長的白窗簾掛在窗上,屋子中央停著一具漆黑的棺材。他是在死的睡眠中,在這棺材裡面,他的願望達到了:他的身軀在休息,他的精神在遨遊。索龍曾說過:任何人在還沒有進棺材以前,不能算是快樂的。這句話現在又重新得到了證實。

  每具屍體是一個不滅的斯芬克斯。現在躺在我們面前這個黑棺材裡的斯芬克斯所能講的也不外乎活人在兩天前所寫下的這段話:

  堅強的死神呵!你的沉默引起我們的害怕,

  教堂墓地的墳墓是您留下的唯一記號。

  難道我的靈魂已經從雅各的梯子跌下,

  只能在死神的花園裡變成荒草?

  世人看不見我們最大的悲淒!

  啊你!你是孤獨的,一直到最後。

  這顆心在世上所受到的壓力,

  超過堆在你的棺材上的泥土!

  這屋子裡有兩個人影在活動。她們兩人我們都認識:一位是憂慮的女神,一位是幸運的使者。她們在死人身上彎下腰來察看。

  「你看到沒有?」憂慮的女神說,「你的套鞋帶給了人間什麼幸福?」

  「最低限度它把一項持久的好處帶給在這兒睡著的人。」

  幸運的使者說。

  「哦,你錯了!」憂慮的女神說,「他是自動去的,死神並沒有召他去。他還沒有足夠的精神力量去完成他命中註定要完成的任務!我現在要幫他一點忙。」

  於是她把他腳上的那雙套鞋拉下來。死的睡眠因而也就中止了。這位復蘇的人站起來。憂慮的女神走了,那雙套鞋也不見了;無疑地,她認為這雙套鞋是她自己的財產。

  索龍(Solon,公元前633-前559)是古代希臘七大智者之一。

  斯芬克斯是指希臘神話中的一個怪物。它的頭像女人,身體像獅子,還有兩個翅膀。它對路過的人總是問一個富有哲學意味的謎語,猜不出的人就被它吞掉。

  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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