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徒生童話 > 沙丘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十三


  船上有一塊板子松了,水在湧進來。他們忙著塞漏洞和抽水,收下帆,同時升起了求救的信號旗。但是他們離岸仍然有10多裡路程。他們看得見一些漁船,但是仍然和它們相距很遠。風正在向岸吹,潮水也對他們有利;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船在向下沉。雨爾根伸出右手,抱著克拉娜。

  當他喊著上帝的名字和她一起跳進水裡去的時候,她是用怎樣的視線在注視著他啊!她大叫了一聲,但是仍然感到安全,因為他決不會讓她沉下去的。

  在這恐怖和危險的時刻,雨爾根體會到了那支古老的歌中的字句:

  這是船頭畫幅裡的情景:

  王子在擁抱著他的戀人。

  他是一個游泳的能手,現在這對他很有用了。他用一隻手和雙腳劃著水,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抱著這年輕的姑娘。他在浪濤上浮著,踩著水,使用他知道的一切技術,希望能保持足夠的力量而到達岸邊。他聽到克拉娜發出一聲歎息,覺著她身上起了一陣痙攣,於是他便更牢牢地抱住她。海水向他們身上打來,浪花把他們托起,水是那麼深,那麼透明,在轉眼之間他似乎看見一群青花魚在下面發出閃光——這也許就是「海有怪獸」(注:原文是leviathan。《聖經》中敘述為象徵邪惡的海中怪獸。見《舊約全書·約伯記》第41章。),要來吞噬他們。雲塊在海上撒下陰影,然後耀眼的陽光又射出來了。驚叫著的鳥兒,成群地在他頭上飛過去。在水上浮著的、昏睡的胖野鴨惶恐地在這位游泳家面前突然起飛。他覺得他的氣力在慢慢地衰竭下來。他離岸還有好幾錨鏈長的距離;這時有一隻船影影綽綽駛近來救援他們。不過在水底下——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個白色的動物在注視著他們;當一股浪花把他托起來的時候,這動物就更向他逼近來:他感到一陣壓力,於是周圍便變得漆黑,一切東西都從他的視線中消逝了。

  沙灘上有一條被海浪沖上來的破船。那個白色的「破浪神」(注:這是一個木雕的人像,一般安在船頭,古時的水手迷信它可以「破浪」,使船容易向前行駛。)倒在一個錨上;錨的鐵鉤微微地露出水面。雨爾根碰到它,而浪濤更以加倍的力量推著他向它撞去。他昏過去了,跟他的重負同時一起下沉。接著襲來第二股浪濤,他和這位年輕的姑娘又被托了起來。

  漁人們撈其他們,把他們抬到船裡去;血從雨爾根的臉上流下來,他好像是死了一樣,但是他仍然緊緊地抱著這位姑娘,大家只有使出很大的氣力才能把她從他的懷抱中拉開。克拉娜躺在船裡,面色慘白,沒有生命的氣息。船現在正向岸邊劃去。

  他們用盡一切辦法來使克拉娜復蘇;然而她已經死了!他一直是抱著一具死屍在水上游泳,為這個死人而把他自己弄得精氣力竭。

  雨爾根仍然在呼吸。漁人們把他抬到沙丘上最近的一座屋子裡去。這兒只有一位類似外科醫生的人,雖然他同時還是一個鐵匠和雜貨商人。他把雨爾根的傷裹好,以便等到第二天到叔林鎮上去找一個醫生。

  病人的腦子受了重傷。他在昏迷不醒中發出狂叫。但是在第三天,他倒下了,像昏睡過去了一樣。他的生命好像是掛在一根線上,而這根線,據醫生的說法,還不如讓它斷掉的好——這是人們對於雨爾根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希望。

  「我們祈求上帝趕快把他接去吧;他決不會再是一個正常的人!」

  不過生命卻不離開他——那根線並不斷,可是他的記憶卻斷了:他的一切理智的聯繫都被切斷了。最可怕的是:他仍然有一個活著的身體——一個又要恢復健康的身體。

  雨爾根住在商人布洛涅的家裡。

  「他是為了救我們的孩子才得了病的,」老頭子說;「現在他要算是我們的兒子了。」

  人們把雨爾根叫做白癡;然而這不是一個恰當的名詞。他只是像一把松了弦的琴,再也發不出聲音罷了。這些琴弦只偶然間緊張起來,發出一點聲音:幾支舊曲子,幾個老調子;畫面展開了,但馬上又籠罩了煙霧;於是他又坐著呆呆地朝前面望,一點思想也沒有。我們可以相信,他並沒有感到痛苦,但是他烏黑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看起來像模糊的黑色玻璃。

  「可憐的白癡雨爾根!」大家說。

  他,從他的母親的懷裡出生以後,本來是註定要享受豐富的幸福的人間生活的,因而對他說來,如果他還盼望或相信來世能有更好的生活,那末他簡直是「傲慢,可怕地狂妄」了。難道他心靈中的一切力量都已經喪失了嗎?他的命運現在只是一連串艱難的日子、痛苦和失望。他像一個美麗的花根,被人從土壤裡拔出來,扔在沙子上,聽其它腐爛下去。不過,難道依著上帝的形象造成的人只能有這點價值嗎?難道一切都是由命運在那兒作祟嗎?不是的,對於他所受過的苦難和他所損失掉的東西,博愛的上帝一定會在來生給他報償的。「上帝對一切人都好;他的工作充滿了仁慈。」這是大衛《聖詩集》中的話語。這商人的年老而虔誠的妻子,以耐心和希望,把這句話念出來。她心中只祈求上帝早點把雨爾根召回去,使他能走進上帝的「慈悲世界」和永恆的生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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