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徒生童話 > 沒有畫的畫冊 | 上頁 下頁


  第六夜

  「我到烏蔔薩拉(注:烏蔔薩拉(Uppsala)是瑞典的一個省份。首府烏蔔薩拉是一個大學城,在斯德哥爾摩北邊。這兒有瑞典最老的大學烏卜薩拉大學(1477年建立)。)去了一番,」月亮說。「我看了看下面生滿了野草的大平原和荒涼的田野。當一隻汽船把魚兒嚇得鑽進燈心草叢裡去的時候,我的面孔正映在佛裡斯河裡。雲塊在我下面浮著,在所謂奧丁、多爾和佛列(注:在北歐神話中奧丁(Odin)是知識、文化和戰爭之神。多爾(Thor)是雷神。佛列(Erey)是豐收和富饒之神。後來人們普遍地把這些名字當做人名來使用。因而成為北歐最常用的名字,等於我們的張三李四。)的墳墓上撒下長塊的陰影。稀疏的蔓草蓋著這些土丘,名字就刻在這些草上。這兒沒有使路過人可以刻上自己名字的路碑,也沒有使人可以寫上自己的名字的石壁。因此訪問者只好在蔓草上劃出自己的名字來。黃土在一些大字母和名字下面露出它的原形。它們縱橫交錯地佈滿了整個的山丘。這種不朽支持到新的蔓草長出來為止。

  「山丘上站著一個人——一個詩人。他喝幹了一杯蜜釀的酒——杯子上嵌著很寬的銀邊。他低聲地念出一個什麼名字。他請求風不要洩露它,可是我聽到了這個名字,而且我知道它。這名字上閃耀著一個伯爵的榮冠,因此他不把它念出來。我微笑了一下。因為他的名字上閃耀著一個詩人的榮冠。愛倫諾拉·戴斯特的高貴是與達索(注:達索(Torguato Tasso)是16世紀意大利的一個名詩人。愛倫諾拉·戴斯特(Eleanora D』este)是當時皇族的一個美麗公主,因與達索交往而得名。這也就是說,所謂「高貴」和「榮華」是暫時的,美只有與藝術結合才能不朽。)的名字分不開的。我也知道美的玫瑰花朵應該是在什麼地方開的!」

  月亮這麼說了,於是一塊烏雲浮過來了。我希望沒有烏雲來把詩人和玫瑰花朵隔開!

  第七夜

  「沿著海岸展開一起樅樹和山毛櫸樹林;這樹林是那麼清新,那麼充滿了香味。每年春天有成千成萬的夜鶯來拜訪它。它旁邊是一起大海——永遠變幻莫測的大海。橫在它們二者之間的是一條寬廣的公路。川流不息的車輪在這兒飛馳過去,可是我沒有去細看這些東西,因為我的視線只停留在一點上面。那兒立著一座古墓,野梅和黑莓在它上面的石縫中叢生著。這兒是大自然的詩。你知道人們怎樣理解它嗎?是的,我告訴你昨天黃昏和深夜的時分我在那兒所聽到的事情吧。

  「起初有兩位富有的地主乘著車子走過來。頭一位說:『多麼茂盛的樹木啊!』另一位回答說:『每一株可以砍成10車柴!這個冬天一定很冷。去年每一捆柴可以賣14塊錢!』於是他們就走開了。

  「『這真是一條糟糕的路!』另外一個趕著車子走過的人說。『這全是因為那些討厭的樹呀!』坐在他旁邊的人回答說。『空氣不能暢快地流通,風只能從海那邊吹來。』於是他們走過去了。

  「一輛公共馬車也開過來。當它來到這塊最美麗的地方的時候,客人們都睡著了。車夫吹起號角,不過他心裡只是想:『我吹得很美。我的號角聲在這兒很好聽。我不知道車裡的人覺得怎樣?』於是這輛馬車就走開了。

  「兩個年輕的小夥子騎著馬飛馳過來。我覺得他們倒還有點青年的精神和平概呢!他們嘴唇上飄著一個微笑,也把那生滿了青苔的山丘和這濃黑的樹林看了一眼。『我倒很想跟磨坊主的克麗斯訂在這兒散一下步呢,』於是他們飛馳過去了。

  「花兒在空氣中散佈著強烈的香氣;風兒都睡著了。青天覆在這塊深鬱的盆地上,大海就好像是它的一部分。一輛馬車開過去了。裡面坐著七個人,其中有四位已經睡著了。第五位在想著他的夏季上衣——它必須合他的身材。第六位把頭掉向車夫問起對面的那堆石頭裡是否藏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沒有,』車夫回答說:『那不過是一堆石頭罷了。可是這些樹倒是了不起的東西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嗎?它們是非常了不起的!您要知道,在冬天,當雪下得很深、什麼東西都看不見的時候,這些樹對我來說就成了地形的指標。我依據它們所指的方向走,就不至於滾到海裡去。它們了不起,就是這個緣故。』於是他走過去了。

  「現在有一位畫家走來了。他的眼睛發著亮光,他一句話也不講。他只是吹著口哨。迎著他的口哨,有好幾隻夜鶯在唱歌,一隻比一隻的調子唱得高。『閉住你們的小嘴!』他大聲說。於是他把一切色調很仔細地記錄下來:藍色、紫色和褐色!這將是一幅美麗的畫!他心中體會著這景致,正如鏡子反映出了一幅畫一樣。在這同時,他用口哨吹出一個羅西尼(注:羅西尼(G.A.Rossini)是19世紀初葉的一位意大利歌劇作曲家。他的音樂的特點是生動,富有活力,充分代表意大利的民族風格。)的進行曲。

  「最後來了一個窮苦的女孩子。她放下她背著的重荷,在一個古墓旁坐下來休息。她慘白的美麗面孔對著樹林傾聽。當她望見大海上的天空的時候,她的眼珠忽然發亮,她的雙手合在一起。我想她是在念《主禱文》。她自己不懂得這種滲透她全身的感覺;但是我知道:這一刹那和這片自然景物將會在她的記憶裡存留很久很久,比那位畫家所記錄下來的色調要美麗和真實得多。我的光線照著她,一直到晨曦吻她的前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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