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徒生童話 > 冰姑娘 | 上頁 下頁
十九


  他在清澈、蔚藍的水中不見了。

  一切都靜了下來。教堂的鐘聲不再響了,最後的一點聲音隨著彤雲上的光輝消失而消逝了。

  「你是我的!」深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你是我的!」高處傳來這樣的聲音,無垠的宇宙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從這邊的愛飛向另一邊的愛是美好的;從大地飛向天上是美好的。

  一根弦斷了,傳出一個悲傷的聲音,死神的冰冷的吻制服了平凡的人。前奏結束了,好讓生命的戲劇開場,噪音在和諧的樂聲中融化掉了。

  你說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嗎?

  可憐的芭貝特!對於她,那是恐懼的一刻!船越漂越遠。陸地這邊沒有人知道這對即將舉行婚禮的情人在小島上。夜越來越深,雲垂落下來,全黑了。孤獨、絕望,她站在那裡哭喊著。急風暴雨即將來臨。汝拉山上,瑞士大地上,薩沃伊山上電光閃閃,四周一道閃電接著一道閃電,一陣雷鳴接著一陣雷鳴,一個滾過一個,每陣雷聲都拖長了尾巴,響上好幾分鐘。閃電差不多亮得像陽光一樣,使你像在中午一樣看得清每一根葡萄藤子,可是緊接著周圍又一片漆黑。閃電像彎弓,像交錯的、一彎一折的光絲,落在湖的四面八方。閃電愈來愈烈,雷聲越來越響。陸地這邊,人們紛紛把船系到岸上。一切活的東西都在找地方藏身!——傾盆大雨落下來了。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魯迪和芭貝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磨坊主說道。

  芭貝特坐在那裡,雙手疊放在膝上,頭低垂著。痛苦、叫喊和悲傷弄得她精疲力乏,再也發不出聲來了。

  「他在深深的水裡!」她自言自語地說道。「深深的底下,他就像在冰原下面,在深深的下面。」

  她回憶起魯迪曾對她講過的他的母親的死,他的身體從冰縫裡被人尋出時,他從死裡得生。「冰姑娘又把他奪去了!」亮起了一個閃電,那樣明亮,像注射到白雪上的陽光一樣。芭貝特跳了起來,這一刻,整個湖就像一塊晶亮的冰原。冰姑娘坐在上面,十分威嚴,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閃亮著,在她的腳下躺著魯迪的屍體。「我的!」她喊道。她的四周又立刻黑下來,瓢潑的大雨嘩嘩地下著。

  「真殘酷啊!」芭貝特痛苦地喊著。「為什麼在我們最幸福的時刻到來的時候,他要死去!上帝啊!照亮我的神智,照亮我的心吧!我不懂你的道。我在你的全能,在你的智慧中摸索!」

  上帝照亮了她的心,一陣回憶,一道仁慈的光芒,她昨夜的夢活生生地在她的頭腦中閃過。她記得她說過的話:願她和魯迪一切都好。「可憐我吧!是我心中的罪惡的種子嗎!我的夢就是未來的生活嗎,生命的弦必須斷碎我才能得到拯救嗎!可憐的我啊!」

  她在漆黑的夜裡呻吟呼喚。在這深深的寂靜中,她覺得魯迪的話還在迴響。他在這裡講的最後的話:「大地饋贈給我的不會再多了!」這話在最完滿的時刻講出,在最痛苦的威力下迴響。

  ***

  在這之後又過了兩年。湖在微笑,湖岸在微笑。葡萄藤上結著一串串葡萄,飄著旗子的汽輪駛過去了。遊輪上兩隻風帆高高掛著,像白色的蝴蝶在水面上飛過。經過錫雍的火車已經開通,遠遠地伸向羅納河谷的深處。每個車站上都有異邦人走下火車,他們拿著裝幀成紅色的遊覽指南,讀著他們要看的風景名勝。他們參觀了錫雍,他們到長著金合歡樹的小島上去參觀。從指南上讀到了這對1856年的一天黃昏渡到島上的新婚夫婦的事,讀到新郎的遭難,和:「直到第二天早晨,人們才在岸上聽到新娘的絕望的呼叫。」

  但是,遊覽指南一點兒沒有講到芭貝特在她父親那裡度過的平靜的餘生。不在磨坊那邊——那裡現在住進了新人,而是住在靠近火車站的一所漂亮的房子裡。許多個夜晚,她還從那房子的窗子望出去,越過那些栗子樹,看著魯迪曾在那邊踱步的雪山。她在傍晚的時刻,看著阿爾卑斯山的金輝,太陽的孩子們在那上邊居住,重複唱著旅客如何被旋風吹脫卷走衣裳的歌。它帶走了衣服,卻沒有帶走人。

  山上的雪發出玫瑰色的光芒,每個人的心中都閃亮著玫瑰色的光芒,是這樣的思想:「上帝為我們作最好的安排,但是並不總是像在芭貝特夢中對她宣示得一清二楚那樣,對我們也講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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